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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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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窗户里的居民把窗子打开了,穿着衬衫就把灯举在窗口,迟疑地向码头上望了一眼,还讲了几句她没听清的话,接着又把百叶窗关上。最后的一线希望也熄灭了。 黑衣人还是一言不发,却把她抓得更紧,走得更快了,她无法抗拒,只好有气无力地跟着走。 她偶尔鼓起一点儿力气,用她那因为喘息和道路不平弄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问道:“你是谁?你是谁呀?”他一句也不回答。 他们就这样沿着码头走到了一个相当大的广场。有一点月光,原来这就是格雷沃广场,看得见广场中央竖着一个黑黑的象十字架一般的东西,那就是绞刑架。这些她都认得,她明白自己在什么地方了。 那个人停下脚步转身向着她,并且把头巾揭开了。“啊,”惊呆了的她结结巴巴地说道,“我就知道还是他呀!” 他就是那个神甫,样子倒象是他自己的鬼魂,那是由于月光的原故。在那种月光下,一切事物看起来都象幽灵似的。“听着,”他向她说。一听见这种久已没听到的阴惨的声调,她就战栗起来。那个人接着说下去,由于内心激动,他用很短的句子喘息着一句一顿地说:“听着,我们到了这里。我要同你讲,这里是格雷沃,这就到了尽头哪。命运把你我放在一起,我要主宰你的生死,你呢,你要主宰我的灵魂。这儿除了广场和黑夜之外什么也看不见。听我说吧,我要告诉你……首先不要向我提起你的弗比斯(说到这里,他就象无法停住的人那样,拖着她走来走去)。不要提起他,明白吗?假若你提起那个名字,我不知道我会干出什么事来,一定是十分可怕的事。” 讲完了这些话他仿佛又找到了重心,他重新站着不动,但是他那些话并没有使他的激动平息下来,他的声音愈来愈低了。 “不要这样转过头去,听我说,这是一桩严肃的事情。首先要告诉你发生过什么事,这些都没有什么可笑的,我向你保证。我在讲什么呀!让我想想!啊!大理院下了一道命令要把你送上绞刑架,我刚才救你逃脱了他们,可是他们还在那里追捕你呢,看吧!” 他抬手指着旧城区,那里的确还在继续搜寻,喊声更迫近了。在格雷沃广场的正对面,那座陆军中尉的房子的塔楼上是一片喧闹声和火光,看得见对岸有许多兵丁手里拿着火把,在那里奔跑,一面喊着:“那个埃及姑娘! 那个埃及姑娘在哪里?处死她!处死她!” “你看得很清楚他们是在追捕你呢,我并没有说谎。我呢,我爱你。别张嘴,要是你打算说你恨我,还是别说为妙,我已经下决心不再听这种话了。 我刚才救了你,先让我把话讲完,我完全可以再救你,我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看你愿意不愿意哪。只要你愿意,我就能够再救你。” 他猛然停了下来:“不,不应该这样说。” 于是他开步跑,让她也跟着跑,因为他一直抓住她没有放开。他径直跑到绞刑架下,用手指着绞刑架叫她看,“在它和我当中你可以选择一个,” 他冷酷地说道。 她从他手中挣开,跪倒在绞刑架下,抱着那阴惨的柱脚,接着她把美丽的脑袋回过一半,从肩头上望着那个神甫,好象是一个跪在十字架下面的圣处女。神甫依旧站着不动,一手指着绞刑架,如同一座塑像。 姑娘终于向他说道:“它还没有你那样使我害怕。” 于是他慢慢垂下手臂,极端丧气地望着石板地。“要是这些石头能够讲话,”他轻轻嘀咕道,“是呀,它们就会说这里有个多么不幸的男子啊。” 他又讲起话来。那姑娘跪在绞刑架前,把脸孔埋在长长的头发里,任凭他说去。此刻他的声音又悲苦又温柔,同他那傲慢的面孔成了辛酸的对照。 “我呢,我爱你,啊,这是千真万确的。我内心如同烈火焚烧,但外表上什么也看不出。啊,姑娘,无论黑夜白天,无论黑夜白天都是如此,这难道不值得一点怜悯吗?这是一种无论黑夜白天都占据我心头的爱情,我告诉你,这是一种苦刑啊。啊,我太受罪了,我可怜的孩子!这是值得同情的事啊,我担保。你看我在温柔地向你说话呢,我很希望你不再那样害怕我。总而言之,一个男子爱上一个女人并不是他的过错。啊,我的上帝!怎么,你就永远不能原谅我吗?你还在恨我!那么,完结哪!就是这个使我变得凶狠,你看,就是这个使我变得可怕的!你看都不看我一眼!当我站在这里向你说话,并且在我俩走向永恒的边界旁战栗的时候,你或许正在想别的事,不过千万别对我提起那个军官。唉!我要向你下跪了,啊呀,我要吻你脚下的泥土了,不是吻你的脚,那样你是不愿意的。我要哭得象个小孩子,我要从胸中掏出,不是我的话,而是掏出我的肺腑,为了告诉你我爱你。一切全都没用,都没用!可是在你的心里你有的只是慈悲和柔情,你全身发出最美丽最温柔的光芒,你是多么崇高、善良、慈悲、可爱。哎,你单单对我一个人这样冷漠无情。啊,怎样的命运呀!” 他把脸埋在手里,那姑娘听见他在哭泣,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哭泣。他站在那里哭得浑身哆嗦,比跪着恳求更加凄楚,他就这样哭了好一会。 “啊呀!”哭了一阵之后他接着说道,“我找不出话说了,我对你讲的话都是好好考虑过的。这会儿我又颤又抖,我在决定性的关头倒糊涂起来,我觉得有一种至高无上的力量统治着我们,使我说不明白。啊,要是你不怜惜我也不怜惜你自己,我就要倒在地上了。不要使我俩都受到惩罚吧,要是你知道我多么爱你!我的心是怎样一颗心呀!我是怎样逃避真理,怎样使自己感到绝望!我是个学者,却辱没了科学;我是个绅士,却败坏了自己的名声;我是个神甫,却把弥撒书当做淫欲的枕头,向上帝的脸上吐唾沫!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呀,狐狸精!为了能更快地在你的地狱里沉沦!可是你倒不愿意要我这个罪人哪!啊,让我全部告诉你,还有呢,还有一件更可怕的事情呢,啊,更可怕的呀!……” 讲到最后几句的时候,他完全是一副神经错乱的样子,他有一会没出声,随后又象自言自语一般厉声说道:“该隐①啊,你是怎样对待你的弟弟的呀?” ①该隐是亚当和夏娃的长子,他因妒嫉杀死了自己的弟弟亚伯。见《旧约·创世记》。 沉默了一会,他接着说道:“我是怎样对待他的呀,主啊?我曾经教育他,抚养他,我曾经教他成人。我曾经崇拜他,我曾经宠爱他,但是我把他杀死了!是呀,主啊,人家刚才在我面前把他的脑袋在你教堂的石头上摔开了花,这都是因为我,因为这个女人,因为她……” 他的眼光变得凶暴起来,声音渐渐低下去了,象一口钟在发出最后的震颤,他隔一会就重复一遍:“是因为她……是因为她……”后来他的舌头再也发不出什么声音了,嘴唇却依然在动,突然他象什么东西坍塌似的跪倒在地上不动了,脑袋埋在两腿中间。 姑娘轻轻地把压在神甫身子底下的脚抽回去的动作使他清醒过来,呆呆地望着自己湿漉漉的手指。“啊!”他低声说道,“我哭了呀!” 他猛地转身对着埃及姑娘,难过得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哎,你看着我哭居然一点也不动心呢!孩子,你知道这些眼泪都是火山的熔液么?那么,人们对自己憎恨的人毫不动心竟是真的了,你看见我死去倒会发笑呢。啊!我却不愿意看见你死去!说一声,只要说一声你宽恕我就行了,不必说你爱我!只要说你愿意就行了,我就可以救你。要不然……啊,时间来不及哪,我凭一切神圣事物的名义这样求你,不要等到我又变得象那要你性命的绞刑架一般冷酷无情吧!想想我俩的命运都掌握在我的手中,想想我已经丧失理智了,这是可怕的,想想我是能够摧毁一切的吧,想想我们下面有一个无底的深渊吧,不幸的人啊,我会跟着你一起堕落下去永劫不返呢。好心地说一声吧,只要说一声!” 她张开嘴打算回答他,他爬到她跟前去以便虔诚地听她嘴里讲出的话,他猜想多半是动人的话。但是她说道:“你是个凶手!” 神甫疯狂地把她拽过来抱在怀里,恶狠狠地大笑起来。“咳,对了,我是凶手!”他说,“我一定要把你弄到手。你不愿要我当你的奴隶,你就得让我当你的主人,我一定要占有你。我有一个窝,我一定要把你拽进去,你得跟着我,你一定得跟着我,否则我就会把你交出去!漂亮的孩子,你必须死掉或者属于我,属于一个神甫,一个叛教的人,一个凶手!就从今天晚上开始,你听见了吗?咱们走吧!快活去吧!咱们走!亲我呀,笨蛋!你得选择坟墓或是我的床褥!” 他的眼睛里闪出淫荡粗暴的光,他的色情的嘴唇火热地碰着姑娘的脖子,她在他的怀抱中挣扎,他拿湿漉漉的亲吻盖满了她一脸。 “别咬我,怪物!”她喊道,“啊,讨厌的肮脏的妖僧!放开我!我要扯下你那可恶的白头发,一把一把往你脸上扔去!” 他的脸红一阵,白一阵,随后把她放开了,神色阴郁地望着她。她以为自己是个胜利者了,便接着说道:“我告诉你我是属于我的弗比斯的,我爱的是弗比斯,漂亮的是弗比斯!你这个神甫,你多老!你多丑!滚你的吧!” 他好象受着炮烙之刑的罪人一样,发出一声猛烈的叫喊。“那么死吧!” 他咬牙切齿地说。看见了他那凶狠的眼光,她打算逃开去,他又抓住她,摇晃她,把她推倒在地上,然后拽着她漂亮的胳膊,拖着她迈开大步向罗兰塔拐角上走去。 到了这里,他转身问她道:“最后一次回答我:你愿不愿意属于我?” 她使劲回答说:“不!” 于是他高声喊道:“居第尔!居第尔!那个埃及姑娘在这里!快报仇吧!” 姑娘觉得自己的手肘突然被人抓住了。她仔细看看,原来是一只瘦骨嶙嶙的胳膊从墙上的窗口伸了出来,象铁腕似的抓牢了她。 “抓紧她!”神甫道,“这是那个逃跑的埃及女人。别放松她,我去把军警找来,你会看见她给绞死的。” 一种从喉咙里发出的笑声从墙里回答这句血淋淋的话:“哈!哈!哈!” 埃及姑娘看见神甫向圣母桥那边跑去了,一阵马队的声音从那边传了过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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