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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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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若厄斯达谢比较直率,也就是说假若他不那么馋嘴,就会再等些时候,等到回去的时候,在大学区里,在拉瓦朗斯夫人街上安德里·米斯尼哀老板家里,当塞纳河两岸同旧城区的五座桥把老鼠洞和那块饼隔得远远的时候,才怯生生地问:“妈妈,现在我可以吃这块饼了吗?” 厄斯达谢在此刻突然提出的这个问题,却把马耶特提醒了。 “哎哟,”她嚷道,“我们把隐修女忘掉啦!指给我看老鼠洞在哪儿,我好把这块饼给她送去。” “咱们马上去吧,”乌达德说,“这是一件好事。” 这才是厄斯达谢意料不到的呢。 “哎哟,我的饼!”他一面说一面扭着肩膀,搔着耳朵,那是表示他异常不高兴。 三位妇女转身往回走,到了罗兰塔附近,乌达德就向另外两位说:“我们可不要三个人同时往洞里张望,免得惊吓了隐修女。你们俩要装出专心在读祈祷书的样子,我就把脸孔贴到窗上去看。那隐修女有点认识我,我会通知你们什么时候可以到跟前来的。” 她独自走到窗口,才向里面望了一眼,她脸上就显出深深的怜悯,活泼鲜艳的表情和脸色忽然变了,好象从阳光底下走到了月光底下,她的眼睛湿了,嘴唇撅起来象要哭似的。过了一会,她把一根手指头放在嘴上,做了个手势叫马耶特去看。 马耶特感动地踮起脚尖走过去,就象朝一个快死的人的床前走去一般。 这两位妇女屏住气一动不动地向那装着栅栏的老鼠洞里望去,她们看见的景象的确十分悲惨。那小屋子又窄又浅,尖拱形,从里面看很象一顶主教的大法冠。在光秃秃的石板地的一个角落里,坐着或者不如说蜷伏着一个女人,她的下巴靠在膝盖上,两手紧紧交叉着合抱在胸前,她就这样缩做一团,身上裹着一件皱巴巴的棕色粗布袍,长长的花白头发从脸上披垂下来,一直沿着两腿披到脚上。第一眼看去,只觉得她是刻在那小屋黑暗尽头的一个奇怪的形体,好象一只发黑的三角体,从窗口射进来的阳光把她清楚地分成两半,一半暗淡,一半明亮,仿佛是人们在梦中或在戈雅①的奇特作品里看到的那种半明半暗的幽灵,苍白、呆滞、阴森,蜷伏在坟墓顶上或是监狱的铁槛上。既不是一个男人,也不是一个女人,也不是一个活的生物,也不是一个固定的形体,这是一个形象,是真实和虚幻、影子和光芒在其上截然分开的一个幻象,很难看清楚被她披到地上的长发遮住了的枯瘦冷峻的脸孔,从她的长袍下隐约露出一只缩在又冷又硬的地上的赤裸的脚。这若有若无的裹着丧服的人的形体,使人看见了就禁不住战栗。 ①佛朗西斯科·约塞·德·戈雅(1746—1828),西班牙画家。 这个可以说是密封在石室里的形体,仿佛既没有动作,也没有思想,也没有呼吸。在一月份只穿件薄薄的粗布衣服,赤着脚蜷缩在花岗石地上,没有火取暖,待在那洞穴的阴暗处,那通风口只能吹进冷风却透不进阳光。她似乎并不难过,也没有知觉,她好象同那个洞穴一块儿变成了石头,同那个季节一起变成了冰块。她双手合抱,目光呆定,第一眼看去象个幽灵,第二眼看去象个塑像。 她间或半张着发青的嘴唇透一口气,间或颤抖一下,但仍然死板机械,就象风中飘荡的树叶。 有时从她暗淡的眼中投出一道难以形容的眼光,一道深沉的、朦胧的、呆定的眼光,不动地盯着小屋里一个从外边看不见的角落,那是把这不幸灵魂的全部悲惨紧紧拴在什么神秘事物上的眼光。 她就是那个由于她的住处而被人唤做隐修女,那个由于她的服装被人唤做小麻袋的女人。 那三位妇女——因为吉尔维斯也凑到马耶特和乌达德一起来了——在窗口张望,她们的头把照进洞穴的微弱的光线都遮住了,那被人夺去了一切的可怜人好象还没有注意到她们。“我们不要惊动她,”乌达德说,“她正在专心祈祷呢。” 马耶特看见那个消瘦、憔悴、披着乱发的头,心里越来越难过,眼里装满了泪水。“这可真奇怪了!”她嘀咕道。 她把头伸进窗口的铁栅栏当中,这样就看得见那不幸的人一直盯着的角落了。 她从窗口把头缩回来的时候,满脸都是眼泪。 “你们是怎样称呼这个女人的?”她问乌达德。 “我们叫她居第尔教姊。” “可是我呢,我要叫她巴格特·拉·尚特孚勒里。” 于是她把一根手指按着嘴巴,做了一个手势叫惊呆了的乌达德也把头伸进窗口去张望。 乌达德张望着,她看见那隐修女盯着的角落里,有一只绣满了金银花线的粉红缎子的小鞋。 吉尔维斯也跟在乌达德后面去张望,于是三位妇女一块儿望着那不幸的母亲,哭了起来。 可是无论她们的张望或她们的眼泪,都没有惊动那位隐修女,她的手依旧紧握着,眼睛依旧呆定定的。知道那只小鞋来历的人,看见它被她这样呆呆地望着,怎么会不十分难过呢。 三位妇女依旧没说一句话,她们不敢说话,连低声说都不敢。那深深的沉默、深深的痛苦,那除了一件事物之外什么也记不起的深深的记忆,使她们觉得她就象复活节或圣诞节的祭坛。她们不说话了,沉思着,几乎快要跪下了。好象她们是在耶稣苦难纪念日刚刚走进一座教堂一样。 最后,三人中比较好奇的、因而也是心肠不那么软的吉尔维斯试着逗引那女修士开口说话,她喊道:“教姊!居第尔教姊!” 她这样重复喊了三遍,声音一遍比一遍高,隐修女毫不动弹,她不出一声,不看一眼,不叹一口气,连一点生命的标志都没有。 这回是乌达德用更柔和更抚爱的声音喊道:“教姊!圣居第尔教姊!” 同样的沉默,同样的寂然不动。 “真是个奇怪的女人!”吉尔维斯说,“大炮都惊不醒她的!”“她也许是个聋子吧!”乌达德叹息道。 “她也许是个瞎子。”吉尔维斯附和着。 “也许她已经死啦。”马耶特说。 事实上灵魂并没有离开那毫无生气的、梦沉沉的躯体,至少它退避或隐藏到深处,而外界的声音已不能再到达那里了。 “我们只好把饼放在窗口上了,”乌达德说,“可是这样一来,随便哪个小孩都能把饼拿走的。我们怎样才能把她唤醒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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