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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就是这样——开头是这么说的。可是在他巧妙的手下,越来越膨胀起来——哦,膨胀到不可想象的程度。半个钟头后,他把话讲完了。最后以轻描淡写的神气说:

  “是啊,只是小事一桩。现今的事情都是这样——琐事一桩——可是很好玩。可以消磨时间。孩子把事情想得很了不起,你是知道的,他小嘛,富于想象力,缺少干大事情的经验,缺少能叫幻想得到锤炼、判断力趋于完美的那种经验。看来其中有两三百万块钱的好处,可能三百万,不会再多了。不过,你是知道的,对一个小孩来说,刚开始生活,也就不坏了。我不能要他发财——那是以后的事。在他一生中这样一个时候,那会冲昏他的头脑,从许多方面来说对他只有害处。”

  接着,他说到他把皮夹子放在家里客厅桌子上,现在银行营业时间过了,并且……

  我打断了他的话,求他给凯布尔和我一个面子,能在演讲时作为我们的客人——跟我们不少朋友一样,给我们这个光荣。他接受了。他谢了谢我,就仿佛一位王子开恩赏赐一样。我打断了他关于票子的话,是因为我看他正想要求我给他票,让他明天付钱。我知道,如果他欠了账,他会还的,即便把身上穿的衣服当了也会还的。再聊了一会儿,他热情地握了手,和我们告别。凯布尔在门口把头伸进来说:

  “这就是塞勒斯上校。”

  【第六章】

  我爸爸一次就买下了十万英亩左右那么大一块地方。全部土地需得花他四百元左右。在那个年代,一次付这么多钱,就算不少了——至少在东田纳西的芬屈雷斯县坎伯兰山的松林和圆丘这一带是这么看的。我爸爸付了那一大笔钱,在詹姆斯敦法院门前转过身来,站着望望他那一大片地,就说:“不管我自己的遭遇怎样,我的后代是保险的了。我不能亲眼见到我这些地皮变成银子、金子,可是我的孩子们会见到的。”就这样,他对我们满怀好心,却把将来会发财这样重重的诅咒安在我们身上。他死的时候满以为对我们做了好事。这是一场可悲的错误,但是幸而他并不知情。他还说:“这片地里,铁矿丰富,还有别的矿藏。在美国,有几千英亩上好的黄松木材,可以编成筏子,沿奥勃兹河放下去,放到坎伯兰;从坎伯兰放下去,放到俄亥俄;从俄亥俄放下去,放到密西西比河;再从密西西比河放到任何需要这些木材的地方。这一大片松林,能产焦油、松脂、松节油,要多少有多少。这也是天生产酒的地区。美国任何一个地方,不论是种植的还是怎样,没有一处能像这样盛产葡萄。这里都是野生野长的。这里有牧场,有玉米地、小麦地、马铃薯地,有各种各样的木材——这一大片地,地下地上,什么都有,使这片地成了无价之宝。美国有一千四百万人口,四十年中人口增加了一千一百万人,以后还要增加得更快。我的孩子们会看到移民一直冲到田纳西州芬屈雷斯县来,到那时,他们手里有十万英亩好地,就会变成巨富了。”

  我爸爸所说那片地的种种发展前途是完全确实的——不过,同样确实的是,他可以加这么一句,这里有无穷无尽的煤,不过可能他对这个东西懂得很少,因为田纳西的老实头不习惯于挖掘燃料。我爸爸还不妨在发展前途的清单上加一条,也就是这片地离诺克斯维尔只有一百英哩,正是在那里,从辛辛那提南行的铁路线,将来非通过不可。不过他还来不及见到任何一条铁路,很可能这类事连听都没有听说过。仿佛离奇的是,甚至直到一八六〇年左右,住在詹姆斯敦附近的人,还从没有听说过铁路,也不肯相信轮船。在芬屈雷斯,人们并不投杰克逊的票,而是投华盛顿的票。这一带一位可尊敬的老太太讲到他儿子时说:“吉姆从凯因塔克回来了,还从那里找了个自以为了不得的姑娘,天知道,他们有些多么新奇的念头,啊呀!——对他们来说,木屋子已经不中意了——是啊,不中意啦!——他们把屋里统统用脏东西刷了一道。他们说,在凯因塔克贪心的上等人都是这么干的,他们管这叫做‘上泥灰’。”

  ①杰克逊:(1767-1845),美国第七任总统,是名将。

  这笔大交易成交的时候,我大哥四五岁,我大姐还只是个怀中的婴儿。我们其他一些人——我们是一家人中的多数——是后来才生的,是后来十年中生的。买田以后四年,一八三四年的金融大危机爆发了。在这场风暴中,我爸爸的好运道毁了。原来备受尊敬与羡慕,被看作芬屈雷斯县最富裕的公民——因为除了大批田地以外,人家认为他拥有的财产,不少于三千五百元之多——可是一觉醒来,猛然发现财产只值原来的四分之一。他是个傲气的人,一个沉默、严肃的人,不是那种容易安于逝去了光荣、成为众人怜悯对象的人。他把一家人召集起来,在一片荒凉的地区,艰难跋涉,走向当时所说的“西部”,最后把帐篷搭在密苏里州的佛罗里达小镇。他在那里“开店”若干年,可是运气不来,除了我出生这件事。不久,他迁到了汉尼巴尔,运气好了一些,升到了治安法官这样的身分,并被选为塞罗格特法院的书记官,当时他发出的传票谁也不敢不理睬。在那个年代,也就是在汉尼巴尔的最初几年,他干得还不错,可是恶运叫他再一次摔了跤。他给埃拉·斯托特作保人,可是埃拉溜了,故意钻新破产法的漏洞——这一下子,他就能舒舒服服地过一辈子,直到他死去,可是这一下子可毁了我爸爸,害得他穷了一辈子,直到进入坟墓,还逼得他子女长期为生活而在世上挣扎。不过,我爸爸一想到田纳西的田地,即使在临危时,在病床上,也会兴奋起来。他说,这块地皮不久就会叫大家发财,过幸福日子。他是抱着这个信念死去的。

  我们立刻把热切期待的眼睛转向田纳西。不论在我们流浪迁移途中或是在忽沉忽浮的时刻,我们的眼睛总是盯住了那个方向,越过了大陆,越过了海洋,怀着古老的希望,怀着有时高涨、有时消退可是却永远不熄灭的信念这么盯着。

  我爸爸死后,我们把家业整顿了一下,只是临时性质地整顿了一下,一心想在把田地卖掉以后再作永久性的安排。我哥哥借了五百元钱,盘了一家毫无价值的周报。当时认为——我们全都这么想——在把田地处理掉,大家能发挥聪明才智干些什么以前,不值得做得太认真。我们开头租了一座大房子,不过我们眼巴巴盼着的那次交易叫人大失所望(那个人只要我们田地的一部分),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要就是全部买去,要就是一英亩也不买,于是我们不得不换了一个花费省一些的房子。

  像我说过的那样,田纳西那一大片地产我爸爸买不止二十年了——一直是完好的。一八四七年他死以后,我们自己经营了起来。四十年以后,除了一万英亩以外,都处理掉了,也没有卖到多少钱。在一八八七年左右——可能更早一些——这一万英亩也卖了。我哥哥藉此买下了宾夕法尼亚州油区的科里镇上一座房子和一块地皮。一八九四年左右,他把这座房子卖了,卖得二百五十元钱。田纳西的田地就这样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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