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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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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他走进索尼娅的住处的时候,已经是暮色苍茫,天快黑了。整整一天,索尼娅一直在异常焦急不安地等着他。她和杜尼娅一起在等着他。杜尼娅想起斯维德里盖洛夫昨天说的话:索尼娅“知道这件事”,从一清早就到她这儿来了。两个女人谈了些什么,以及她们怎样流泪,怎样成了朋友,我们就不详谈了。杜尼娅从这次会晤中至少得到了一点儿安慰:哥哥不会是孤单单的独自一人,因为他来找过她,找过索尼娅,首先向她坦白了自己的事情;当他需要有一个人支持他的时候,他找到了她;不管命运让他去哪里,她都一定会跟着他。杜尼娅并没问过,不过知道,一定会是这样。她甚至怀着尊敬的心情看着索尼娅,起初,杜尼娅对她的这种尊敬心情几乎使索尼娅发窘了。索尼娅甚至差点儿没哭出来:恰恰相反,她认为自己连对杜尼娅看一眼都不配。自从她和杜尼娅在拉斯柯尔尼科夫那里第一次见面,杜尼娅那样恳切和尊敬地对她行礼,杜尼娅优美的形象就作为她一生中所见到的最完美和不可企及的幻影,永远深深留在了她的心中。 杜涅奇卡终于等得失去耐心,于是离开索尼娅,到她哥哥的住处去等他了,她总觉得,他会先回住处去。只剩下索尼娅独自一人之后,一想到他也许当真会自杀,她立刻感到害怕了,为此心里痛苦不堪。杜尼娅担心的也是这一点。但是一天来她们俩总是争先恐后地举出种种理由互相说服对方,让对方相信,这决不可能,而且当她们在一起的时候,两人都觉得比较放心些。现在,两人刚一分手,无论是这一个,还是另一个,心里都只是想着这一点。索尼娅想起,昨天斯维德里盖洛夫对她说,拉斯柯尔尼科夫有两条路——弗拉基米尔,或者是……何况她知道,他虚荣,傲慢自大,有很强的自尊心,而且不信上帝。“难道仅仅由于怯懦和怕死,就能使他活下去吗?”最后她绝望地想。这时太阳已经西沉。她愁眉不展地站在窗前,凝望着窗外,但是从这面窗子望出去,只能看到邻家一堵没有粉刷过的墙壁。最后,当她完全相信,这个不幸的人准是已经死了的时候,他走进了她的房间。 一声惊喜的呼喊从她胸中冲了出来。但是凝神注视了一下他的脸,她突然脸色变得惨白。 “嗯,是的!”拉斯柯尔尼科夫冷笑着说,“我是来拿你的十字架的,索尼娅。是你让我到十字路口去;怎么,等到真的要去了,现在你却害怕了吗?” 索尼娅惊愕地瞅着他。她觉得这种语气很怪;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可是稍过了一会儿,她猜到,这种语气和这些话都是假的。他和她说话的时候,不知为什么眼睛望着角落里,仿佛避免正视她的脸。 “你要知道,索尼娅,我考虑过了,大概这样会好些。这儿有一个情况……唉,说来话长,而且也没什么好说的。你知道吗,是什么惹得我发火?使我感到恼怒的是,所有这些愚蠢、凶狠的嘴脸立刻就会围住我,瞪着眼睛直瞅着我,向我提出他们那些愚蠢的问题,对这些问题都得回答,他们还会伸出手指来指着我……呸!你要知道,我不去波尔菲里那里;他让我厌烦了。我最好还是去找我的朋友火药桶中尉,让他大吃一惊,就某一点来说,我也会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应该冷静一点儿;最近这段时间我肝火太旺了。你相信吗,刚才我几乎用拳头吓唬我妹妹,就只因为她回过头来看了我最后一眼。这种行为是可恶的!唉,我变成什么样了?好吧,十字架呢?” 他仿佛惘然若失。他甚至不能在一个地方站上一分钟,对什么东西都不能集中注意力;他思绪紊乱,百感交集,语无伦次;双手微微发抖。 索尼娅默默地从抽屉里拿出两个十字架,一个柏木的和一个铜的,自己画了个十字,也给他画了个十字,把那个柏木的十字架给他佩戴在胸前。 “就是说,这是我背十字架的象征,嘿!嘿!好像到目前为止我受的苦还太少似的!柏木的,也就是普通老百姓的;铜的——这是莉扎薇塔的,你自己佩戴着,——让我看看好吗?在那时候……这个十字架戴在她身上吗?我知道两个也像这样的十字架,一个银的和一个小圣像。那时候我把它们扔到老太婆的胸前了。那两个十字架现在刚好可以用得上,真的,我该戴那两个……不过,我一直在胡说八道,把正事都忘了;我有点儿心不在焉!……你要知道,索尼娅,我来,其实是为了预先通知你,让你知道……好,就是这些……我只不过是为这件事才来的。(嗯哼,不过,我想再多说几句。)你不是自己希望我去吗,瞧,现在我就要去坐牢,你的愿望就要实现了;你哭什么呢?你也哭吗?别哭了,够了;唉,这一切让我多么难过啊!” 然而,他还是动了感情;看着她,他的心揪紧了。“这一个,这一个为什么哭呢?”他暗自想,“我是她的什么人?她为什么哭,为什么也像母亲或杜尼娅那样为我准备一切?她将要作我的保姆啊!” “你画个十字,哪怕祈祷一次也好,”索尼娅用发抖的、怯生生的声音请求他。 “啊,好吧,你要我画多少次都行!而且是真心诚意的,索尼娅,真心诚意的……” 不过他想说的却是旁的。 他画了好几次十字。索尼娅拿起自己的头巾,披在头上。这是一块德拉德达姆呢的绿色头巾,大概就是马尔梅拉多夫当时提起过的那块“全家公用的”头巾。这个想法在拉斯柯尔尼科夫的头脑里忽然一闪,不过他没问。真的,他自己已经开始感觉到,他非常心不在焉,不知为什么毫无道理地心烦意乱。这使他感到害怕。索尼娅想和他一道去,这使他突然吃了一惊。 “你怎么了!你去哪里?你留下来,你留下来!我一个人去,”他胆怯而恼怒地喊了一声,几乎是气愤地往门口走去。 “干吗要有人跟着!”他临出去的时候又含糊不清地说。 索尼娅站在了房屋中间。他甚至没有和她告别,他已经把她给忘了;他心中突然出现了一个起来反抗的、尖刻的疑问。 “是这样吗,这一切真的是这样吗?”下楼的时候,他又想,“难道不能再等一等,设法挽救一切……不要去吗?” 可他还是去了。他突然完全意识到,用不着再向自己提出问题了。来到街上以后,他想起,没跟索尼娅告别,她站在房屋中间,披着那块绿色的头巾,由于他那一声叫喊,吓得她连动都不敢动了,于是他停下来,稍站了一下。可是就在这一瞬间,突然有一个想法使他恍然明白过来,——仿佛这个想法一直在等待时机,要让他大吃一惊似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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