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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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Ⅳ 老是计划、计划 当时,我们中间是谁首先开始的呢? 谁也不是。从第一步开始就是自动进行的。我说过,我是极其严厉地将她带进我的家里的,不过,从第一步起,我就变软了。还是未婚妻的时候,她就被告知:她要接收典当品,付钱,她当时什么话也没说(这一点请您记住),而且她开始干这工作的时候,还是很热心的。唔,当然住房和家俱等等一切都照旧。住房嘛,一共有两间;一间是大厅,与帐房是隔开的;另一间也很大,是我们共用的,也是我们的卧室。我的家俱很简单,甚至不如她两个姑姑的好。我的神龛和神灯,摆在设帐房的那间厅里。我的房里摆着我的一个柜子,里面有几本书,一个小匣子和钥匙,我随身带着;当然那里还有被褥和桌椅板凳。我还告诉未婚妻,我们的生活费,也就是我、她和我诱惑过来的卢凯里娅三个人的伙食费,确定为一天一个卢布,不能再多。我告诉她:“三年之内我要积攒起三万卢布,如果不节省点,钱是攒不起来的。”她没有加以阻挠,不过,我自己把生活费提高了三十戈比。也上戏院。我告诉未婚妻,说不得看戏,不过,我还是每月让她进一次戏院,而且体体面面地坐在池座里。我们是两人一起上戏院的,去过三次,看了《追求幸福》和《会唱歌的小鸟》①,好像是这样的。(啊,不值一提,不值一提!)我们默默不语地走去,又默默不语地回来。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一开始就采取沉默不语的作法呢?起初,我们没有发生争吵,也是沉默不语。我记得她当时好像老是偷偷地望我;我一发现,她就更加保持沉默。的确,坚持沉默的是我,而不是她。从她那方面来说,出现过一两次激情,扑过来拥抱我,但是,因为这种激情是病态的、歇斯底里的,而我需要的是坚实的幸福、是她对我的尊重,所以我对之采取冷漠的态度。这也是做得对的,因为每次这样的冲动过后,第二天免不了要大吵一场。 -------- ①法国作曲家奥菲巴赫(一八一九—一八八〇)的歌剧。 或者说还是没有争吵,但是默默不语,于是她的态度便越来越大胆了。“反叛与独立”,就是这么回事,不过,她还不善于表达罢了。是的,这个性格温和的人,变得越来越大胆,越来越放肆了。您信不信呢,我在她的眼中变成了大坏蛋,这事我是作过深入的研究的。问题是她经常控制不住自己的激情,大肆发作,这一点已经不容怀疑了。比方说,她刚刚摆脱肮脏与贫穷,不再擦洗地板,就突然对我们的贫困看不上眼了!您是看得清楚的,先生:这不是贫穷,而是节俭。应该有的东西,哪样不多的是?比方说,要衣服有衣服,要整洁有整洁。我以前老是想,丈夫的整洁是会赢得妻子的欢心的。不过,她似乎不是嫌我贫穷,而是嫌我在开销方面的过分吝啬,她似乎在说:“人是有目标的,是要表现坚强的性格的。”她突然主动提出不上戏院。而且讥讽的神情表现得越来越强烈……我呢,也变得越来越不说话,越来越沉默。 不必进行辩护吗?这里最主要的是这个当铺。对不起,先生:我知道,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个十六岁的女人,是不能不完全听命于男人的。女人没有独特的见解,这是显而易见的公理,即便现在对我来说,也是如此!那是什么东西,躺在厅里的是什么呢?真理就是真理,就是穆勃①本人来,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可是一个爱着男人的女人,啊,一个爱着男人的女人,甚至对她所爱的人的罪过,甚至对他的恶行,也加以神化。她找到为他的罪恶行径开脱的理由,他本人都未必能够找到。这是心地宽宏,并不是独特的见解。仅仅一个见解平平,就把一个女人给毁了。我再说一遍,您指着我看桌子上摆的是什么,又有什么意义呢?难道躺在桌子上就是独特吗?啊! -------- ①约翰·斯图尔特·穆勃(一八〇六—一八七三)英国哲学家、经济学家、逻辑学家,主要著作有《逻辑体系》、《政治经济学原理》、《论自由》等。 请您听着:对于她的爱情,我当时是相信的。因为她当时曾经扑到我身上,抱住过我的脖子。她爱过我,更确切点说,她希望爱。是的,事情正是如此:她想爱,想方设法寻找爱。您知道,主要是这里没有任何罪恶行径,用不着她去寻求辩护。您说,当铺掌柜,大家也这么说。可是当铺掌柜又算得了什么呢?这就是说,既然一个心地极其宽宏的人居然当了当铺掌柜,自然是有原因的。先生们,你们看吧,是有思想的……这也是说,你们看,如果把一些想法说出来,用语言把它表达出来,那结果会是很愚蠢的。会自己都觉得可耻的。为什么呢?不为什么。因为我们大家都是混蛋,承受不起真理,要么,我就不知道了。我刚才说我是“心地最最宽宏的人”,这是非常可笑的,然而事实又确实如此。因为这是真理,也就是最最真实的事实。是的,我有权使自己生活有保障,所以开设这家当铺:“你们不理我,你们,也就是人们,用蔑视的沉默,将我赶走。对我的热情,你们的回答是让我委曲一辈子。所以,我现在完全有权砌一堵墙,来把我们隔开,让我积攒起三万卢布,然后用这三万卢布买下一座庄园,让我到南方海岸边、克里米亚的某个地方,在丛林里,在葡萄园里,度过我的余年。最主要的是让我远离大家。不过,我对你们并无怨恨,我是带着理想、带着内心喜爱的女人,带着家小而去的,如果上帝允许的话,同时我也顺便帮帮村里的居民。”当然,现在我把自己的打算给自己说了,这是好的。要是我当时对她讲出来,那就可能太愚蠢了。这就是为什么她老是高傲地沉默,老是默默地坐着的原因。是因为她明白了什么吗?她才十六岁,刚刚进入青年时期,她怎么能够理解我的辩解,我的苦处呢?这里有的只是头脑的简单、对生活的无知,年轻人廉价的信念、对“美好心灵”盲目的追求,而最主要的是看着那座当铺,除此以外,就什么也没有了。(难道我是当铺里的坏蛋,难道她没看出我的为人,难道我多拿了别人的钱财?)啊,世界上的真理有多么可怕啊!这个美,这个性格温和的女人,这块天空,她简直是折磨我的心灵的暴君,是折磨我的、令人无法忍受的人!如果我把这事说出来,那不是对我自己进行诬蔑吗?您以为我不曾爱过她?谁能说我没爱过她呢?您看见了吗,这是讽刺,这是命运和大自然辛辣的讽刺!我们确实该死,人们的生活总的说来,是该死的(特别是我的生活)!您知道,我现在才知道,我到底错在哪里。这里总有点不大对头。一切都是明明白白的、我的计划也是像天空一样清楚:“严肃、高傲,而且在精神方面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默默地承受着痛苦。”情况正是如此,我没瞎说,我没撒谎!“她自己会发现的,这是心地宽宏,不过她不善于发现它就是,将来一旦发现,她就会十倍尊敬我,然后跪在尘埃中,合掌祈祷的。”这就是我的计划,但是这里面我好像忘了点什么,或者忽略了一点什么。这里面好像我有点什么没有办好。不过,这已经够了,足够了。再说现在向谁请求宽恕呢?完了,就完了吧。你这人哪,放大胆一点,也要保持高傲!责任并不在你身上嘛!…… 好吧,我一定把真相说出来,我不怕面对事实:错的·是·她,错的·是·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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