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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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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他想出了什么主意,在不圣洁的石头旁边下葬,好象葬吊死鬼似的。”房东老太婆严厉地说。“教堂的院子里全是十字架。有人为他祈祷。听得见教堂里唱赞美诗的声音,教堂执事读经又那么清楚明白,每次都会传到那里,就跟在他的坟上读经一样。……” 上尉最后只好挥了挥手,仿佛说:“随你们抬到哪儿去吧!”孩子们抬起棺材,从母亲身旁走过,在她面前停了一会,把棺材放低,好让她能和伊留莎告别一下。但她因为在这三天里一直只能隔着一段距离看到,现在忽然如此逼近地看见了这个亲爱的脸庞,就突然全身颤抖,她那白发的头开始俯在棺材上面,歇斯底里地前仰后合抽搐起来。 “妈妈,你画十字,祝福他,吻他吧!”尼娜对她喊着。但是母亲象自动机器似的,一直抽搐着脑袋,一声不出,带着由于刺心的悲痛都变得扭歪了的脸容,突然举拳捶起自己的胸脯来。棺材抬过去了。在棺材抬到尼娜身旁的时候,她最后一次把嘴唇贴在死去的兄弟的嘴上。阿辽沙走出屋外,央求女房东照顾留在家里的人们,但是她不等他说完就说道:“这是当然的事,我会留在他们身边的,我们也是基督徒呀。”老太婆说着哭了。 到教堂去的路并不远,不过三百步光景。那是一个明朗而宁静的日子。有点冰冻,但不厉害。教堂的钟声还在响。斯涅吉辽夫忙乱而慌张地在棺材后面跑着,穿着破旧短小,几乎是夏季穿的夹大衣,光着头,一顶破旧的宽边软帽握在手里。他不停地忙乱操心,一会儿忽然伸手扶棺材的头部,但却只是妨碍了那些抬棺材的人,一会儿在旁边跑着,寻找可以插一插手的地方。一朵花落在雪地上,他慌忙跑去拣起来,似乎丢一朵花是件了不起的大事似的。 “但是那块面包皮呢?竟把那块面包皮给忘记了。”他忽然十分惊惶地喊了起来。可是孩子们立刻提醒他说,那块面包其他刚才已经拿来放在口袋里了。他马上把它从口袋里掏了出来,验明以后才安了心。 “伊留莎嘱咐过的,伊留莎,”他立刻对阿辽沙解释,“他夜里躺在那儿,我坐在旁边,他忽然说:‘爸爸,在我的小坟填好土以后,你在坟上掰碎一些面包皮,好让喜鹊飞来,我一听见它们飞来,感到不是孤零零地躺着,就会快乐的。” “这很好,”阿辽沙说,“应该时常送点去。” “每天送,每天送!”上尉喃喃地说,似乎浑身添了精神。 终于来到了教堂,把棺材放在教堂中央。小孩们全体把它团团围住。规规矩矩地一直站到礼拜完了。这教堂已经破旧,一副穷相,有许多神像完全没有缘饰,但是在这样的教堂里做祈祷似乎反而更好些。在弥撒进行的时候斯涅吉辽夫似乎平静了一点,虽然有时还总要流露出那种莫名其妙的无意识的忙乱:他一会儿走到棺材前面,把棺罩和花圈整理一下,一会儿当蜡台上的一根蜡烛落下来的时候,突然急忙跑过去把它插好,而且摆弄了许多时候。然后才平静下来,呆呆地显出一副担心而又似乎有点疑惑不解的脸色,驯服地站在棺材头前。读完使徒书以后,他忽然悄悄地对站在他身边的阿辽沙说,使徒书诵读得不大对,却并没有把他的意见说明白。在唱小天使颂诗的时候,他跟着唱了几句,但是没有唱完,就跪下来,把额头贴在教堂的石板地上,趴了许久许久。终于举行葬仪,分发蜡烛了。发狂似的父亲又忙乱起来,但是动人肺腑的墓前赞美诗的歌声把他的心灵惊醒而且震撼了。他似乎忽然全身紧缩,开始频繁而且急促地失声呜咽,起初压着嗓音,后来竟放声啜泣起来。在告别和盖棺的时候,他两手把住棺材,不让人家把伊留莎盖起来,贪婪地不断吻着他那已经死去的孩子的嘴。最后大家总算劝住他,拉他离开台阶,他忽然急忙伸出手来,从棺材里抓起了几朵花。他望着这几朵花,心里似乎产生了一个新的念头,使他好象暂时忘却了主要的事情。他仿佛渐渐地陷入了一种沉思的心情,当人家抬起棺材到坟上去的时候,他再也不加阻拦。坟在教堂旁边院里不远的地方。那是一个很阔绰的坟,是由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出的钱。在例行仪式举行过后,掘墓的人把棺材放了下去。斯涅吉辽夫手握着几朵花,朝敞开的墓穴里俯下身去,把身子弯得那么深,小孩们吓得连忙抓住他的大衣,拼命拉开他。但他好象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在开始填土的时候,他忽然不安地指点着撒下去的泥土,还开口说起什么话来,可是谁也听不清楚说些什么。他自己也忽然住口不说了。这时有人提醒他,该把面包皮掰掰碎了,他马上十分慌乱起来,抓起面包皮,把它弄碎,一块块朝坟上乱扔:“飞来吧,鸟儿,飞来吧,喜鹊!”他急切地喃喃说着。孩子中间有人对他说,他手里握着花,掰起面包皮来未免不大方便,暂时可以把花交给别人拿一拿。但是他不肯给,甚至忽然担心起自己的花来,生怕有人从他手中夺去。随后他看了看坟墓,在确信一切都已办妥,面包皮已经撒完以后,忽然出人不意地,甚至完全神色泰然地转身走回家去了。但是他的步伐越来越急,越走越快,非常匆忙,几乎跑了起来。小孩们和阿辽沙一步也不离开他的身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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