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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九


  “连你也不信上帝么?”伊凡憎恨地笑了笑。

  “叫我怎么对你说呢,假如你这是认真的……”

  “到底有没有上帝?”伊凡又带着蛮横的固执态度嚷着。

  “那么你是认真的么?我的好人,老实说我真是不知道,瞧,我这是说了句非同小可的话。”

  “你不知道,可你不是看见过上帝么?不,你不是独立的,你是我,你就是我,别的什么也不是!你是无聊的东西,你是我的幻想!”

  “换句话也可以说, 我和你信奉的是同一种哲学,这倒是真话。Je pen—se,donc je suis①,这我很知道,其余在我周围的一切,这整个世界,上帝,甚至撒旦本身,这一切在我看来都还未经证实,它们究竟是不是独立地存在着,或者只是我的分出物,是从来就单独存在着的‘自我’的逻辑的发展。……一句话,我得赶快停止,你好象马上要跳起来跟我打架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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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法国哲学家笛卡儿(1596—1650)的名句:“我思故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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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最好还是说点故事!”伊凡痛苦地说。

  “故事倒有一个,而且恰巧跟我们的话题有关。其实并不是故事,而是一段神话。你责备我没有信仰:‘你看见了却不信’。但是我的好朋友,不是我一个人这样,我们现在大家都弄糊涂了,这全是由于你们的科学造成的。当还只有原子,五种感觉,四大原素的时候,万物总还算能够勉强凑合在一起。因为原子是在古代就有的。但是我们一听说你们那里已经发现了‘化学分子’和‘原生质’以及其他鬼知道还有什么东西的时候,当时就搭拉下了尾巴。简直什么都被弄得混乱动摇了。尤其是迷信和谣言;我们这里的谣言和你们那里一样多,甚至还要稍微多一些。此外还有告密,我们那里也有一个机关,收集某种‘情报’。现在我要说的这个荒唐的神话还是属于我们的中世纪的,——是我们的中世纪,不是你们的。现在甚至我们那里也没有人相信这神话了,只除了七普特重的商人老婆以外,——这也不是指你们的,而是指我们的商人老婆。你们所有的一切我们也有,我这是由于友谊才对你透露我们的秘密,虽然这是被禁止的。这是个关于天堂的神话。说的是在你们地上有那么一个思想家和哲学家,他‘否定了一切,包括法律,良心,信仰’,尤其是否定了来世的生活。他死了,以为自己准会直接进入黑暗和死亡里去,但不料来世的生活竟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惊讶而且愤慨了。他说:‘这不合我的信念。’他就因此受到处罚,……你瞧,你应该原谅我,我只是转述我听到的一切,这只是一个神话,……您瞧,他被判处在黑暗里走亿万兆公里的路,——我们那里现在也改用公里了,在走完亿万兆公里以后,就会为他打开乐园的大门,宽恕他的一切。……”

  “在你们的世界里,除了亿万兆公里以外还有什么苦刑?”

  伊凡显出一种奇怪的兴奋心情插嘴说。

  “什么苦刑么?唉,你简直不必再问:以前是种类齐全,现在却越来越讲起道德的刑罚来了,所谓‘良心的谴责’呀,以及诸如此类的胡说八道。这也是从你们这里学去的,因为‘你们的风俗规矩变得软些了’。但是谁占了便宜?得便宜的只是一些没良心的人,因为他们既然没有良心,还谈得到什么良心的谴责呢?倒楣的是一些还剩有良心和名誉感的正派人。……那些在不成熟的基础上实行的,而且还是从别人的体制中抄袭来的政策,——只能产生害处,还不如古代的火好些。当时那个被判决走亿万兆公里路的人站了一会,看了看,就在道路当中躺下了,说道:‘我不愿意走,根据原则我不能走!’你把一个俄国有教养的无神派的灵魂,和在鲸鱼的肚子里生了三天三夜闷气的预言者约拿的灵魂搀和在一起,——就成了这个躺在道路上的思想家的性格。”

  “他究竟安心躺在什么上面呢?”

  “总能安心躺在点什么上面的吧。你不是在发笑么?”

  “真是好汉!”伊凡嚷着说,仍旧显出那种奇怪的兴奋心情。现在他是怀着一种意想不到的好奇心在听下去了。“怎么样?现在还躺着么?”

  “问题就在他不躺了。他躺了几乎一千年,以后就站起来走了。”

  “真是笨驴!”伊凡嚷道,神经质地哈哈大笑起来,似乎一直在那里用心思考着什么。“永世躺着,或是走亿万兆公里的路,还不都是一样?这总得要走十亿年吧?”

  “甚至还要多得多,可惜没有纸笔,要不然可以计算一下。但是他早就走到了,故事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怎么,走到了?他哪里来的这十亿年?”

  “你只要想想我们现在的大地。现在大地的本身也许就重复过十亿次了,衰亡,冷却,破裂,粉碎,分化为构成它的各个元素,然后又是‘穹苍上面的水’,又是彗星,又是太阳,以后又从太阳化出大地,——这种发展也许已经重复了无数次,而且老是一个样子,分毫不爽。真是难堪到极点的乏味事。……”

  “得了,得了,他走到以后,又出了什么事呢?”

  “天堂的门为他打开,他刚进去以后,还没有过两秒钟,——这是照钟表的时间,照钟表的时间(虽然据我看来,他口袋里的表早就应该在路上化为元素了),还没有过两秒钟,他就感叹道,为了这两秒钟,不但值得走亿万兆公里,甚至可以走亿万兆的亿万兆公里,再乘上亿万兆次方!总而言之,他不但唱了‘赞美’诗,甚至还添油加醋,所以有些思想方式比较正直的人,起初甚至连手也不愿意和他握,觉得他摇身一变成了保守派,也变得太快了。这全是俄国人的脾气。我重说一句:这是一个神话。怎样贩来的就怎样卖出去。你瞧我们那里如今对于这类问题还抱着什么样的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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