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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〇


  “你知道,阿历克赛·费多罗维奇,人是怎么发疯的么?”伊凡·费多罗维奇忽然平静地问,口其中已完全没有气恼的意味,却突然显出极坦白的好奇心。

  “不,我不知道;我想,发疯大概有许多种。”

  “能自己觉察到自己要发疯么?”

  “我想在这种情况下自己是不能明白看清自己的。”阿辽沙惊异地回答。伊凡沉默了半分钟。

  “假如你想同我说什么,你尽管转换话题好了。”他忽然说。

  “有一封信先给你吧,免得忘记。”阿辽沙有点胆怯地说,从口袋里掏出丽萨的信来,递给他。他们恰巧走到街灯下边。伊凡立刻认出了笔迹。

  “这是那个小鬼的信!”他恼恨地笑了起来,连信封也没有拆开,就突然把它撕成几片,迎风抛去,碎片飞散了。

  “好象十六岁还没有到,却已经要献身给人家了!”他轻蔑地说,继续沿着大街走去。

  “献身给人家是什么意思?”阿辽沙惊诧地说。

  “自然就象那些淫荡的女人献出肉体一样。”

  “你怎么啦,伊凡,你怎么啦?”阿辽沙苦恼而又激烈地辩护起来。“她还是孩子,你是在侮辱一个孩子!她有病,她病得很重,她也许也要发疯了。……我不能不把她的信转交给你,……甚至还想听听您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好救救她。”

  “我没什么话要告诉你。就算她是一个孩子,我也不能做她的保姆。你不要作声,阿历克赛。别再谈这件事了。我甚至想都不愿去想它。”

  他们又沉默了一会儿。

  “她现在要整夜祈祷圣母,求她指示明天在法庭上该怎么办才好了。”他忽然又尖酸而恼恨地开口说。

  “你……你说的是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么?”

  “是的。不知她究竟是米卡的救星呢,还是灾星?她现在要为这个去祈祷,求上天给她启示了。您瞧,她自己还不知道,还没有拿定主意。也把我当作保姆,希望我哄哄她!”

  “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是爱你的,哥哥。”阿辽沙很难过地说。

  “也许。不过我对她并不感兴趣。”

  “她很痛苦。为什么你对她说出……有时你说出……那类使她抱希望的话呢?”阿辽沙用有点畏怯的责备口气继续说。“我知道是你给她这种希望的。请你原谅我这样说。”他又补充了一句。

  “我不能随自己的意思做,我不能立刻决裂,对她直说出来啊!”伊凡气恼地说,“必须等一等,等到对这凶手的判决下来以后。假如我现在和她决裂,她为了对我报复,明天就会在法庭上毁了这个坏蛋的,因为她恨他,并且明白自己恨他。这些事全是虚伪,虚伪又虚伪!现在呢,只要我还没有和她决裂,她还抱着指望,就不会害这个坏蛋,因为她知道我多么想把他从灾难里救出来。就不知这可恶的判决什么时候才能下来呀!”

  “凶手”和“坏蛋”这类话使得阿辽沙的心里十分刺痛。

  “可她有什么手段能毁了米卡哥哥呢? ” 他问,一面沉思着伊凡所说的话,“她能供出什么话来,可以直接毁了米卡呢?”

  “你还不知道这个。她的手里有一个凭据,是米卡亲笔写的,象数学公式那么清楚地证明是他杀死了费多尔·巴夫洛维奇。”

  “这是不可能的!”阿辽沙叫道。

  “怎么不可能?我自己读到的。”

  “这样的平据是不可能有的!”阿辽沙激烈地重复说。“不可能有的,因为凶手不是他。不是他杀死父亲,不是他。”

  伊凡·费多罗维奇突然站住。

  “那么照您看来,谁是凶手呢?”他用显然是冷冰冰的口气问,在这问话里甚至含有一种傲慢的声调。

  “你自己知道是谁。”阿辽沙低声而深沉地说。

  “谁?你讲的是关于那个羊癫疯的白痴的神话,是不是?讲的是斯麦尔佳科夫是不是?”

  阿辽沙突然感到浑身发抖。

  “你自己知道是谁。”他喘着气,无力地迸出这句话来。

  “谁?谁?”伊凡突然失掉了一切自制,几乎是凶蛮地喊了起来。

  “我只知道一点,”阿辽沙还是近乎耳语似的说,“杀死父亲的不是你。”

  “‘不是你’!‘不是你’是什么意思?”伊凡愣住了。

  “不是你杀死父亲,不是你。”阿辽沙坚定地重复着。

  沉默了大概有半分钟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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