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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是的,我赞成这个决定。”伊凡·费多罗维奇用沉静而坚定的声音说。

  “但是我希望阿辽沙——啊呀,阿历克赛·费多罗维奇,对不起,我不客气地管您叫阿辽沙了,——我也希望阿历克赛·费多罗维奇现在就当着我的两个好友的面对我说,我对不对?我有一种出于本能的预感,那就是您,阿辽沙,我亲爱的兄弟,——因为您就是我的亲爱的兄弟,”她再一次满心欢喜地说,并且用发烫的手一把抓住了他冰凉的手,“我预感到,您的决定,您的赞成,不管我受了多少痛苦,都会使我得到宽慰,因为在您说过话以后,我就会平静下来,甘心顺从一切,——我有这个预感!”

  “我不知您是在问我什么,”阿辽沙涨红着脸说,“我只知道我爱您,并且在这个时刻希望您有幸福胜过希望我自己!……但是我对这类事情实在是一点也不懂的。……”他突然不知为什么急忙补充了最后这句话。

  “在这类事情里,阿历克赛·费多罗维奇,在这类事情里,现在主要的是名誉和义务,此外不知还有什么,但也许还有一种东西甚至比义务还要崇高。我的心觉察到这种无法拒绝的情感,这种情感无比强烈地支配着我。不过可以用两句话就说完这一切。我已经决定了:即使他甚至娶了那个……畜生,”她用郑重其事的神气说,“那个我永远永远也不能宽恕的畜生,我也决不丢弃他!从今以后,我永远永远也不丢弃他!”她竭力露出惨淡的强颜欢笑的神情说,“我并不要钉在他的后面,时时刻刻呆在他眼前,折磨他,——不,我要离开,走到随便什么别的城市去,但是我将一辈子、一辈子不断地关注他。他和那个女人一定很快就会相处得很不愉快的,那时候他可以到我这里来,他可以遇到一个朋友,一个姊妹,……自然只是姊妹,而且永远这样,但是他最后总会明白,这个姊妹确是一个爱他,而且终生为他牺牲的姊妹。我一定要做到这样,我一定要使他最后终于理解我是怎样的人,愿意毫不羞愧地对我倾吐一切!”她几乎疯狂地喊了起来。“我将成为他崇拜祈祷的上帝,——这至少是他为了自己的变心,和为了昨天我为他所遭受的一切而欠我的债。让他一辈子看到,尽管他不忠实,变了心,我却仍然将终生忠实于他,忠实于我当时曾一度给予他的诺言。我将成为……我将变为他的幸福的手段,怎么说呢,变为他的幸福的工具,机器,而且终生不渝,终生不渝,让他一辈子看着吧。这就是我的全部决心!伊凡·费多罗维奇是完全赞成我的意见的。”

  她说得气都喘不上来。她也许想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得更高尚些,巧妙些,而且自然些,但结果说得太急躁、太露骨了。话中充满年轻沉不住气的意味,许多地方显得只出于昨天的余怒,出于想表示她的自豪,这是她自己也感觉得到的。她的脸似乎忽然阴沉了,眼神显得极不愉快。阿辽沙立刻注意到这一切,他的心里产生了怜悯。偏巧伊凡哥哥又在这时候开了口。

  “我只是表示了我的想法,”他说,“在任何一个别的女人身上,这一切都会显得矫揉造作,在您身上可不是这样。换了别的女人就会显得无理,而您却有理。我不知道应该如何来说明这一点,但是我明白,您是十分真诚的,因此您是有理的。……”

  “但这只不过是现在一时的念头。……一时的念头算得了什么!这都是因为昨天的侮辱,——才产生这种一时的念头!”霍赫拉柯娃太太忽然忍不住了。她显然不愿插嘴,但是一时忍不住,忽然说出了很正确的想法。

  “是的,是的,”伊凡突然急躁地拦住她说,对于人家打断他的话显然很恼火,“是的,然而如果是别的女人,这一时的念头只不过是昨天的余波,仅仅只是一时而已,但对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的性格来说,这一时却将要持续终生。在别人只是口头的允诺,在她却是永恒而沉重的,也许阴郁、但却永不中止的义务。她将靠自己履行了这个义务这样一种感觉而活着!您的一生,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从今将在痛苦地反省自身的情感,自身的苦行,自身的忧愁之中度过,但最后这痛苦终将减轻,而您的余生,将从此用来欣慰地反省自己那已经彻底履行了的坚定而骄傲的志愿,这种志愿固然是骄傲的,至少可以说是破釜沉舟的,但它却被您克服了,而这种感觉,最终将会使您得到极大的满足,使您能和其余一切事物融洽地相处下去。……”

  他说这些话时显然带着某种恶意,看来是有意这样说的,而且也许还毫不想掩饰自己的动机,那就是故意要说这些话来加以讪笑。

  “哎呀,上帝,这可多么不对头啊!”霍赫拉柯娃太太又嚷起来。

  “阿历克赛·费多罗维奇,您说吧!我非常想知道您会对我说什么话!”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大声说,忽然流下眼泪。阿辽沙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这不要紧,不要紧!”她一面哭一面说,“这是由于心情紊乱,由于昨晚的激动,但是在您和令兄这样两个好朋友身边,我还感到自己很坚强,……因为我知道……你们两位是永远不会抛开我的。……”

  “不幸的是我明天也许就要到莫斯科去,离开您很久,……而且不幸,这是不可能改变的。……”伊凡·费多罗维奇忽然说。

  “明天到莫斯科去!”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的脸忽然整个变了样,“但是……但是我的天,这真是谢天谢地!”她喊了起来,一下子声音全变了,刹那间眼泪全干了,连一点痕迹也没留下。就在这一刹那间她心里发生了奇怪的变化,使阿辽沙十分惊讶:刚才还因内心饱受折磨而痛哭的那个受了委屈的可怜姑娘,忽然一下子成了一位完全镇定自若,甚至十分心满意足,仿佛突然为了什么而显得兴高采烈的女人。

  “哦,我说谢天谢地,并不是因为我将和您离别,自然不是的,”她忽然带着那种社交场上的可爱的微笑更正说,“象您这样一位好朋友是不会这样想的。正相反,我丧失您是很不幸的。”她突然急急地走到伊凡·费多罗维奇面前,拉住他的两手,热烈地紧握着。“谢天谢地的是您可以在莫斯科当面对舅母和阿加莎讲我在这里的情形,我现在的可怕的境况,对阿加莎可以完全坦率地讲,对亲爱的舅母应该说得和缓些,这您自己是一定知道怎样应付的。您简直不能想象,我昨天和今天早晨是多么不幸,真不知道该怎样写这封可怕的信,……因为这事在信里是无论如何没法说清的。……现在我却很容易下笔了,因为您可以到她们那里去,当面说明一切。哎呀,我真是高兴!但是我只是为这一点感到高兴,我再一次请您相信我的话。当然您本人的离开,在我来说是别人没法抵补的。……我现在就跑回去写信。”她突然结束了自己的话,甚至举步就想离开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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