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陀思妥耶夫斯基 > 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 | 上页 下页 |
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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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不配让他的女儿爱他,”她热烈地答道,“倒不如让她永远离开他,最好让她去讨饭,就让他看到女儿在讨饭,让他痛苦。” 她两眼放光,脸蛋涨得通红。“看来,她这么说决不是无缘无故的,”我暗自寻思。 “您想把我送到他家去,是吗?”她沉默了一会儿以后又补充道。 “是的,叶莲娜。” “不,我宁可到别处去当佣人。” “啊呀,你说这话多不好呀,莲诺奇卡。真是胡说:谁来雇你呢?” “雇给任何一个干粗活的人,”她不耐烦地回答道,头垂得越来越低了,分明很焦躁。 “一个干粗活的人是用不着你这样的女佣人的,”我笑道。 “那就雇给老爷太太。” “你这种脾气还能伺候老爷太太?” “就这脾气。”她越激动,她的回答就越生硬。 “你会受不了的。” “就受得了。骂我,我硬不还嘴。打我,就是不吭声,让他们打好了,就是不吭声,就是不哭。就不哭,气死他们。” “你怎么啦,叶莲娜!你心中有多少怨恨啊;你又多么傲气!这说明,你受过很多痛苦……” 我站起身来,走到我那张大桌旁。叶莲娜仍旧坐在那张沙发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地面,小手托着沙发边。她一声不吭。“她该不是因为我说了这话在生我的气吧?”我想。 我站在桌旁,无意识地翻开我昨天拿回来编写的几本书,渐渐地埋头于阅读。我常常发生这样的情形,走过去打开一本书,不过随便翻翻,可是一看下去就把什么都忘了。 “您老在这里写呀写的,写什么呀?”叶莲娜悄悄走到桌旁,带着怯生生的微笑问道。 “随便什么,莲诺奇卡,样样都写。写了,人家就给我钱。” “写报告?” “不,不是写报告。”于是我就竭尽所能地向她解释,我在描写各种各样的人的各种各样的事:写好了就出书,这书叫小说。她非常好奇地听着。 “怎么,您写的都是真事?” “不,虚构的。” “您干吗要瞎编呢?” “我说你呀,不妨先读读这本书;有一回,你不是看过吗。你会读书吧?” “会。” “那一看就明白了。这本小书是我写的。” “您写的?我一定读……” 她心里好像有什么话很想跟我说,但又分明难以启齿,因此很激动。在她的问题里似有某种言外之意。 “您写书能挣很多钱吗?”她终于问道。 “这就要看运气了。有时候多,有时候分文没有润为写不出来。这工作很难,莲诺奇卡。” “那么说,您不是有钱人喽?” “是的,我不是有钱人。” “那我可以干活,帮助您……”她迅速瞥了我一眼,脸一下涨得通红,垂下了眼睛,接着又向我走近两步,突然伸出两手抱住了我,把脸紧紧地,紧紧地贴在我胸前。我诧异地望着她。 “我喜欢您……我并不傲气,”她说,“您昨天说我很傲气。不,不……我不是这样的……我喜欢您。只有您一个人爱我……” 但是她已泣不成声。一分钟后,眼泪夺眶而出,而且来势汹涌,就像昨天发病时那样。她跪倒在我面前,吻我的手和脚…… “您爱我!……”她重复道,“只有您一个人,一个人!……” 她伸出手,抽风似地搂紧我的双膝。她克制了这么长时间的整个感情,就像决了堤似的一下子倾泻出来,于是我开始懂得了一颗暂时纯洁地不让外露的心所表现出的这种奇怪的倔强,而且越倔,越死板,也就越强烈地要求一吐为快,于是这一切终于冲决出来,这时,这整个人便突然忘情地投身于这种对爱的渴望,内心充满了感激、眼泪和万般柔情…… 她嚎啕大哭,终于哭到歇斯底里发作。我好不容易才掰开地搂住我的双手。我把她抱起来放在沙发上。她把头埋在枕头里又哭了好久,好像不好意思抬起头来看我似的,但是她的小手紧紧抓住我的手,让我的手紧贴着她的心。 她慢慢地安静下来,但是仍旧不肯抬头看我。有两次,他内目光从我的脸上匆匆掠过,眼睛里含有那么多温柔、那么多胆怯而又重新载而不露的感情。最后,她脸红了,对我嫣然一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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