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陀思妥耶夫斯基 > 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 | 上页 下页
五七


  “没--没有。他有事,”她好像说绕口令似的加了一句。“好了,怎么样,万尼亚,你好吗?”

  我看到,她不知为什么想顾左右而言他。我定睛把她上上下了地打量了一遍:她显然心情烦躁。但是,她发现我在注视她,端详她,突然急促而又略带愤怒地瞅了我一眼,她这一曾是那么狠,好像用目光把我浑身上下烧着了似的。“她又出现了不幸,”我想,“只是不想告诉我罢了。”

  因为她问我的情况,我就一五一十地把叶莲娜由事告诉了她。她听后非常感兴趣。我的故事甚至使她吃了一惊。

  “我的上帝!你居然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而且还有病!”她叫道。

  我说我本来想今天不来看她了,但是怕她会生我的气,说不定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呢。

  “要帮忙,”她自言自语地喃喃道,仿佛在寻思什么,“倒是有件事要你帮忙,万尼亚,但是,下回再说吧。去看过两位老人家了吗?”

  我把经过情形告诉了她。

  “是啊,只有上帝知道父亲听到这消息后会有什么反应。不过话又说回来,什么反应不反应的……”

  “怎么能这样说呢?”我问,“这么急转直下!”

  “倒也是……他又到哪儿去了呢?上回你们还以为他是来看我的呢。我说万尼亚,如果可能的话,明天你一定到我这里来一趟。我会告诉你点什么也说不定。我者打搅你,觉得很不好意思;现在你还是回去看你的小客人吧。你出门到现在大概有两小时了吧?”

  “有两小时了。再见,娜塔莎。对了,阿廖沙今天对你怎么样?”

  “阿廖沙又怎么啦,没什么呀……你的好奇心甚至叫人纳闷。”

  “再见,我的朋友。”

  “再见。”她有点随随便便地把手递给了我,我最后一次跟她握别的时候,她又扭过头去,躲开了我的目光。我有点诧异地离开了她。“不过话又说回来;”我想,“她的确有不少事情应当好好想想。这事可开不得玩笑。明天她准会先开口,一五一十全告诉我的。”

  我闷闷不乐地回到家,一进门,使我大吃一惊。天已经黑了。我看到叶莲娜坐在长沙发上,低着头,似乎在深深地沉思。她没有抬起头来看我,似乎正想得出神。我走到她身边;她在自言自语,在悄声说着什么。“该不是说胡话吧?”我想。

  “叶莲娜,好孩子,你怎么啦?”我坐到她身边,用手搂着她,问道。

  “我想离开这儿……我想还是上她那儿去好,”她说,没有向我抬起头来。

  “上哪?上谁那儿去?”我惊讶地问道。

  “上她那儿,上布勃诺娃家。她老说我欠她很多钱,是她掏钱把我妈给埋了的……我不愿意让她骂我妈,我要去她家做工,挣钱还她……债还清后,我就自动离开她。而现在,我要再去找她。”

  “你别急,叶莲娜,上她那儿去是不成的,”我说,“她会折磨你;她会把你毁了的……”

  “让她毁了我,让她折磨我好了,”叶建娜热烈地接口道,“我并不是头一个;比我好的人不是也在受难吗。这话是街上的一个叫花子告诉我的。我穷,我愿意穷。我要穷一辈子;我妈临死的时候就是这么叮嘱我的。我要去做工……我不要穿这衣服……”

  “我明天去买,给你换一件。我把你的书也拿来了。你就住我这里吧。只要你自己不愿意,我决不会把你送给别人;你放心好了……”

  “我要雇给人家当佣人。”

  “好,好!不过你别急,先躺下,睡一会儿!”

  但是这苦命的孩子边说边泪如雨下。渐渐地,她的眼泪变成了嚎啕大哭。我不知道拿她怎么办好了;我给她拿来一点水。给她打湿了两鬓和脑袋。最后她终于筋疲力尽地倒在沙发上,她的寒热病又发作了,先是浑身发冷。我把能找到的一切都盖在她身上,她终于随着了,但是睡得很不安稳,时不时浑身哆嗦,惊醒过来。虽说这天我走的路不多,但是我感到非常累,因此决定尽早躺下。我心烦意乱,思虑万千。我预感到,这孩子肯定会给我带来许多麻烦。不过最使我放心不下的还是娜塔莎和她的近况。总之,我现在回想起来,很少有比这个倒霉的夜晚,我即将睡着的时候,心情更沉重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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