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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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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哭诉着,自责着,但是并没有解释是怎么一回事,他还一再缠着尼娜·亚历山德罗夫问,不停地要她相信,“是他,他本人就是原因,不是别人而正是他……纯粹出于令人快活的好奇心……”死者“(不知为什么他这么固执地称还活着的将军)甚至是最具天才的人!”他特别认真地坚持将军是天才这一点,仿佛因此能在此刻带来什么不同一般的好处似的,尼娜·亚历山德罗夫娜看见他的真诚泪水,终于不带任何责备,甚至几乎是温柔地对他说,“好了,上帝保佑您,好了,别哭了,好了,上帝会原谅您的!’;列别杰失彼这些话和说话的语气震惊得整个晚上已经不想离开尼娜·亚历山德罗夫娜的身边(所有后来几天直至将军死去,他几乎从早到夜都在他们家里度过的)。 在这一天内叶莉扎维塔·普罗科菲耶夫娜两位差人到尼娜·亚历山德罗夫娜这儿来探询病人的健康状况,晚上9点公爵来到叶潘钦家已经宾客满座的客厅,叶莉扎维塔·普罗科菲耶夫娜又立即开始向他询问病人的情况,既关切又详尽,她也郑重其事地回答了别洛孔斯卡娅的问题:)病人是谁?尼娜·亚历山德罗夫娜是谁?”公爵对此颇为满意。他自己在向叶莉扎维塔·普罗科菲耶夫娜做解释时,谈吐“非常优雅”,照阿格拉娅两位姐姐事后形容的那样:“谦逊,平和,没有多余的话,没有手势,庄重得体:进来时风度翩翩;衣着非常漂亮”,不仅没有像上一天担心的那样“在光滑的地板上摔到”,而且显然给大家留下了甚至愉快的印象。 从公爵方面来说,他坐下来并打量了周围,马上就发现,所有聚集在这里的人绝非如昨天阿格拉娅用来吓唬他的虚构的样子,也不是夜间他做恶梦见到的可怕的样子。一生中他第一次见到的被冠以可怕的名称“上流社会”的一角。由于某些特别的打算,设想和爱好,他早已渴望着深入到这个颇具迷惑力的人圈里,用此他对第一个印象有苦强烈兴趣。这初步印象甚至是迷人的。不知怎么地,他突然觉得,所有这些人仿佛生下来就是这样呆在一起的,仿佛叶潘钦家今晚没有举办什么“晚会”,没有邀请什么宾客,所有这些人全是“自己人”,而他自己也早已是他们的忠诚朋友和志同道合者,现在是小别之后又回到他们这儿来,优雅的举止、纯朴的为人和表面的坦诚几乎具有迷人的魅力。 他怎么也想不到,所有这一切纯朴、高雅、机智和高度的自尊,也许都只是富丽堂皇的艺术精品,大部分宾客,尽管有着令人肃然起敬的外表,却是些相当空虚贫乏的人物,不过,他们在自鸣得意之中自己也不知道,他们身上的许多优点只是糟巧的装饰品,而且这也不是他们的过错,因为他们是不自觉地继承遗产得到它们的。公爵因为沉缅于自己得到的美妙的第一印象之中,因此甚至不想去怀疑这一点。倒如,他看到,这个老人,这个达官显要,论年龄可以做他的爷爷,甚至中断自己的谈话来听他这么一个涉世不深的年轻人说话,不仅听他说,而且显然还看重他的意见,对他这么和蔼可亲、这么真诚温厚,而他们素昧平生,才初次相见。也许,这种礼貌的细致周到对热情敏感的公爵最有影响。也许,他事先就对这种美好的印象过于好感,甚至偏爱。 不过,所有这些人虽然无疑是“家庭的朋友”,彼此之间也是朋友,刚才把公爵介绍给他们并与之结识时,他也是这么看待他们的,然而无论对叶潘钦家来说还是对其余人来说他们远非是朋友。这里有些人无论何时无论怎样都不会承认叶潘钦家哪怕多多少少有一点跟自己平起平坐。这里有些人甚至完全是互相敌视的。别洛孔斯卡娅老大婆一生都“瞧不起”那个“达官显要老头”的妻子,而后者照样也完全不喜欢叶莉扎维塔·普罗科菲耶夫娜这个“达官显要”,即她的丈夫,不知为什么从叶潘钦夫妇年轻时起就是他们的保护人,在这里也是个头面人物,在伊万·费奥多罗维奇眼里他是这么一位庞然大物,以致在他在场的时候伊万·费奥多罗维奇除了敬仰和惶恐竟没有什么别的感受,假若有1分钟把自己与他等量齐观,而不把他奉为奥林匹亚山上的宙斯,伊万·费奥多罗维奇甚至会打心里蔑视自己。这里也有些人互相已有几年未曾相逢,彼此没有什么感情,如果不是厌恶,那也只是冷漠,但是现在相见了,他们的神情仿佛昨天还刚在最友好、亲密的伙伴中见过面。不过,聚集在这里的人为数并不多。 除了别洛孔斯卡娅和“达官显要老头”确实是要人外,除了老头的夫人,这里首先要提到的是一位仪表威严的武职将军,也是个带日耳曼姓氏的男爵或伯爵。此人异常沉默寡言,以其对政府事务的令人惊讶的丰富知识而著称,甚至几乎还有学问渊博的名声;他属于道貌岸然的行政长官这一类人,“除了俄罗斯本身”,他们无所不知;他还是个每五年就要说一句“深刻非凡”的格言,不过这格言一定会成为俗语,甚至最上层的圈子里也会知道。这类首要的长官通常是在相当长(甚至长得出奇)的任职以后,有了显赫的官衔、高贵的地位和巨大的财富而死去,虽然没有丰功伟绩、甚至对建树功勋还有一丝敌意。这位将军是伊万·费奥多罗维奇的顶头上司,出于热切的感恩之心,甚至出于特殊的爱面子之心,伊万·费奥多罗维奇也把他看作是自己的恩人,但是这位将军却绝不认为自己是他的恩人,他对伊万,费奥多罗维奇十分平淡,虽然心安理得地受用着他多种多样的效劳,如果出于某种考虑的需要,他马上会用别的官吏来替换他。这里还有一位上了年纪的显要的贵族,甚至仿佛是叶莉扎维塔·普罗科菲耶夫娜的亲戚,虽然这完全是没有根据的。此人官位显赫、家财富裕、出身望族;身材结实,体魄强健,性好饶舌,甚至有爱发牢骚的名声(不过,是在允许范围内的牢骚活),脾气暴躁(但在他身上即使是这一点也是令人愉快的);颇具英国贵族的派头和英国式的趣味(比如,对于带血的烤牛肉、马具、仆役等)。 他是“达官显要”老头的好朋友,经常给他逗乐解闷;此外,叶莉扎维塔·普罗科菲耶夫娜不知为什么怀有一个奇怪的念头,认为这位上了年纪的先生(此公爵有点轻浮,多多少少是个喜欢女性的人)突然会想到向亚历山德拉求婚而使她感到幸福。在这些最上层最体面的贵宾后面便是一些比较年轻的宾客,不过他们也具有相当高雅的品质而卓越超群,除了ω公爵和叶甫盖尼·帕夫洛维奇外,属于这一层次的有著名而迷人的N公爵,曾经勾引和征服过整个欧洲的女人的心,现在他已45岁,但依然有非常漂亮的外表,惊人地善于言谈;他拥有财产,不过己有点败落;照习惯,他较多时间是在国外度过的。 最后这里还有些人仿佛组成了第三特别阶层,他们本身不属于社交界“禁区”圈子里的人,但是有时不知为什么在这个“禁区”圈子里也可以看到像叶潘钦家这样的人。出于某种策略的考虑(这也被他们视作是规则)叶潘钦家在难得邀集宾客到家里来聚会时,喜欢把社会的最高阶层与层次较低的人、与经过精选的“中等人士”的代表混在一起。叶潘钦家因此甚至受到赞扬,对他们加以评论,说他们有自知之明,是有策略的人。叶潘钦夫妇对这样的意见引以为豪。今天晚会上中等人士的代表之一便是一位上校工程师。一个严肃的人,是出爵非常亲近的好朋友,正是他把此人引荐给叶潘钦家的,不过此人在社交界沉默寡言,在右手粗大的食指上戴着一只非常显眼的大戒指,想必是赏赐给他的。 最后,这里甚至还有一位诗人文学家,他是日耳曼人,但是俄罗斯诗人而且十分彬彬有礼,因此可以不用担心把他引入上流社会。他有一副幸运的外表,虽然不知为什么有点令人厌恶,38岁光景,衣着无可挑剔,出身子一个高度资产阶级化的但也高度受到尊敬的德国家庭。他善于利用各种机会钻营,求得高位人物的保护并受到他们的垂青,当他从德语翻译某个重要的德国诗人的某篇重要的作品时,善于用诗作为题头献给自己的译本,善于吹嘘跟一位著名的但已故的俄罗斯诗人的友谊(有整整一层作家异常喜欢在刊物上添油加醋地叙述与伟大的但已故的作家的友谊),他是不久前才由“达官显要老头”的妻子引荐给叶潘钦家的。这位夫人被公认为是文学家和学者的保护人,她通过颇有影响的官居高位的要人确实给一两位作家槁到了生活费。 这样的影响她是有的。这位夫人45岁左右(因而,对于她丈夫这样年迈的老头来说她是个相当年轻的妻子),曾经是个美人,出于许多45岁女士特有的癣好,现在还喜欢穿得花俏,甚至已经过分艳丽;她才智有限,文学知识也大可怀疑(但是庇护文学家于她就像喜欢穿得艳丽一样是一种癖好)许多作品和译本是献给她的,有两三位作家征得她的同意发表了他们写给她的信函,其中谈的是异常重要的问题……所有这些社交人物公爵都视作是真正的社会的精英,是不掺合金的足赤纯金。不过,所有这些人也仿佛故意似的,在今天晚上心境特佳,相当自鸣得意。他们每个人都知道,他们的登门给叶潘钦家带来了极大的荣誉。但是,可惜公爵不会怀疑个中的奥妙。他也不会想到,比如说,叶潘钦家打算采取决走女儿命运这样重要的步伐时,不敢不让公认是他家保护人的达官显要老头看一看他,列夫·尼古拉耶维奇公爵。 达官显要老头虽然对叶潘钦家遭到最可怕的不幸的消息也会处之泰然,可是,假若叶潘钦夫妇不跟他商量,这么说吧,未经他的许可就给自己女儿订了亲,他是一定会生气的。N公爵这位可爱的、无疑是机智的、高度坦诚的人绝对深信,他宛若今晚在叶潘钦家客厅上升起的一颗太阳。他认为他们比自己不知要低下多少,正是这一单纯而高贵的想法使他对待叶潘钦一家表现出令人惊讶而又讨人喜欢的不拘礼仪的友好态度。他很清楚地知道,在这个晚会上他一定得说点什么令这里的人倾倒,甚至还怀着几分激情做了准备。列夫·尼古拉耶维奇后来听了他的故事后认为,他从来也没有听到过这么出色的幽默,这么惊人的快活和几乎是令人感动的天真,而这一切都出自N公爵这样的堂皇之口。不过,这个故事并不新鲜,是老掉牙的玩童,在所有的客厅里人家都能背得出,已经听得腻烦和讨厌,只有在天真的叶潘钦家才被当作新闻,当作是一个卓越杰出的人突发的真诚的回忆,假若公爵知道这些就好了! 最后,甚至连那个日耳曼商的诗人认为自己登门是给这一家面子,虽然他举止异常殷切和谦逊。但是有发现这一切的反面,没有注意其中的内情。阿格拉娅也没有预见不幸。这天晚上她自己美貌惊人。这三位小姐都穿得非常漂亮,虽然并不很丽,甚至头发也梳成特别的发型。阿格拉娅与叶甫盖尼·帕夫洛维奇坐在一起,非常友好地与他交谈开玩笑,叶甫盖尼·帕夫洛维奇举止比别的时候庄重些,大概也是出于对达官显要老头的尊敬。不过,上流社会早就已经知道他,在那里他已经是自己人了,尽管他尚年轻。今天晚上他到叶潘钦的戴的帽子上佩有黑纱,别洛孔斯卡娅为此称赞他:别的上流社会的侄子场合下大概是不会为这样的伯父戴黑纱的。 叶莉扎维塔·普罗科菲耶夫娜对此也深表满意,但是总的来说她显得有点过分忧心忡忡,公爵发现,她曾有两次朝他专注地瞥了一眼,似乎对他也是满意的。渐渐地他觉得不得了。刚才(与列别杰夫谈话以后)那种“不切实际的”念头和担心,在当他频繁地突然想起的时候,便觉得是不现实的,不可能的,甚至是可笑的虚梦一场!(不久以前和整整一天中,虽是不自觉的,但是他的第一愿望和向往本来便是竭力使自己不相信这个梦!)他很少说话,仅仅回答人家的问话,最后则完全缄默不言,坐在那里一直听人家讲话,但显然沉浸在一种享受和满足之中。渐渐地在他自己身上也蓄积起某种类似灵感的东西,准备着一有机会便要勃发……他开始说话完全是偶然的,也是回答别人的问题,而且,似乎完全没有特别的意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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