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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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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根本不存在。” “这是您的信念吗?” “是的。” “那您怎么能说没有信念之类的东西呢?您首先就有了一种信念。” 房间里的人都露出了笑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且慢,且慢,话又要说回来……”比加索夫想自圆其说。 但是达丽娅·米哈依洛芙娜拍手高喊:“好极了!好极了!比加索夫招架不住了,彻底输了!”——她轻轻地从罗亭手里接过帽子。 “不要高兴得太早了,夫人,您等着瞧吧。”比加索夫恼怒地说。“盛气凌人地说几句俏皮话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加以证实,驳斥……我们已经偏离了争论的对象。” “对不起。”罗亭镇静地说,“事情很简单。您不相信一般性论证的价值,不相信有什么信念……” “我不相信,就是不相信,我什么也不相信。” “很好,您是位怀疑主义者。” “我看没有必要搬弄术语。不过嘛……” “您别打岔!”达丽娅·米哈依洛芙娜制止他。 “咬吧,咬吧,咬吧!”潘达列夫斯基心里在说,他笑得嘴都咧开了。 “这个字眼可以表达我的思想。”罗亭说。“您也明白它的含义。为什么不能使用呢?既然您什么也不相信,为什么相信事实呢?” “为什么?问得好!事实是明摆着的,谁都知道什么是事实……我凭自己的经验,凭自己的感觉对事实作出判断。” “难道感觉就不会欺骗您吗?感觉告诉您太阳绕着地球转……也许您不同意哥白尼吧?您连他也不相信吗?” 大家笑了,眼睛都盯着罗亭。“这人可不含糊。”——大家心里都这么想。 “您尽开玩笑。”比加索夫说。“当然,这是别出心裁,但是解决不了问题。” “我刚才所说的一切,很遗憾,决不是什么别出心裁。这一切早已是众所周知的事实,而且反复说了千百遍,问题不在这里……” “那么,在哪里呢?”比加索夫蛮横地问。 在争论中,他往往先挪揄对方,继而变得蛮不讲理,最后就赌气不说话。 “问题就在于,”罗亭接着说,“老实说,我不能不感到由衷的遗憾,如果聪明人当着我的面攻击……” “攻击体系吗?”比加索夫打断他。 “是的,说体系也未尝不可。您为什么如此害怕这个字眼呢?任何一个体系都是建立在对基本规律、生活原则的认识之上的……” “但是这些规律是无法认识,无法发现的……” “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发现这些规律的,谁也免不了出现差错。但是,您也许会同意我这样一个观点,譬如说,牛顿毕竟发现了几条规律。他是天才,我们可以这样认为,但是天才人物的发现之所以伟大,就因为这些发现会成为大家的财富。渴望从个别现象中发现普遍规律,是人类智慧的基本特征之一,而我们的全部文明……” “您扯得太远了,先生。”比加索夫拉长了声音说。“我是个讲究实际的人,对这些脱离实际的深奥理论没有深人研究,也不想去研究。” “好极了!那是您的自由。但是请注意,您想做一个非常讲究实际的人,这愿望本身就已经是一种特殊的体系,一种理论……” “您提到了文明!”比加索夫截住刚才的话头,“您居然用这种东西来糊弄人!这种吹得天花乱坠的文明没有任何用处!我决不会给您的文明付一个铜板!” “您辩论的手法太恶劣了,阿夫里康·谢苗内奇!”达丽娅·米哈依洛芙娜说。她内心对新来的客人所表现出来的那种镇定沉着和彬彬有礼的风度相当满意。“他是上流社会的人,①”她颇有好感地看了罗亭一眼,想道,“应该爱抚他一下。”这最后一句话她是用俄语在心里说的。 ① 原文为法语。 “我不想为文明辩护,”罗亭沉默了片刻后继续说道,“它也不需要我的辩护,您不喜欢……各人口味不同么,再说,这也离题太远了。请允许我向您提醒一句古老的谚语:‘朱庇特光火——理亏。’我是想说,对体系、一般的论证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进行攻击之所以特别令人痛心,是因为人们在否定体系的同时,也否定了知识。科学和对科学的信仰,从而也否定了对自己,对自己力量的信仰。而人们需要这种信仰:他们不能单凭感官生活,害怕思想,不相信思想,对他们来说是一种罪过。而无用和无能始终是怀疑主义的特征……” “这都是空话!”比加索夫嘟哝道。 “也许是空话。不过请注意,我们在说‘这都是空话’的时候,往往是要回避说出比空话更有用的东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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