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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3)


  “我要喝点格瓦斯。”

  阿克西妮娅闻声拿给他一瓶格瓦斯。长时间的安静。于是,我静悄悄地问阿克西妮娅道:“给他行过圣餐礼了吗?”“行过了。”啊,看来一切都准备妥当,只等死神索命。等着,等着,我实在太不舒服,便冲出门外……

  我见此情不自禁又想起另一件类似事情:

  有一天我顺道来到了红山村医院去探望我的朋友、助理医生卡皮尔,他也是个打猎迷。

  从前这家医院是地主院落的一间厢房,而这家医院正是这个女地主自己创办的。她亲自吩咐下人在门框上钉上一道浅蓝色牌子,木牌上写着几个白色大字“红山医院”。然后她又亲自交给卡皮尔一本好看的册子,作为专门用来登记病人名字的花名册。在花名册扉页由一个奉承、追随这位善女的仰慕者用法语题写如下几行诗句:

  在欢声大笑语的仙境中,

  美人亲手创建这座殿堂;

  赞美她,红山村的居民们,

  你们的主人何等慷慨豪爽!

  在下面还有另外一位绅士写了一句附笔:

  我也热爱大自然!

  伊凡·科贝稍微特尼科夫敬上

  助理医生自己掏钱买了六张病床,满怀一片慈悲之心开始救死扶伤。除他外医院里还有两个人。一个是精神并不十分正常的雕刻师,名叫巴维尔,另一个是一只手残疾的厨娘,名叫梅利基特里萨。这两人管调制药剂,把药草烘干或浸湿,同时他们还要看护发热病的人。精神不大正常的雕刻师整天郁郁寡欢,不轻易开口说话,但是一到夜里,他就扯着嗓门唱起《漂亮的维娜斯》等歌,而且还缠着每个过路的人要求人家准他跟那个早不在人世的姑娘玛拉妮娅结婚。而一只手残疾的厨娘又常打骂他,非让他去照看火鸡。

  有一天,我正和助理医生卡皮尔聊天,我们刚谈到最近一次打猎,突然一辆大车跑进院子。拉车的是一匹膘肥体壮的灰色马,这样的马只有磨坊主才养得起。大车上坐着一个身体 很结实的农民,我惊疑地发现他的胡子夹杂着几种不同的颜色。他身上穿着一件新上衣。“啊,瓦希利·德米特利奇,”卡皮尔望着窗外跟他打招呼,“欢迎,欢迎!”接着卡皮尔低声对我说,“这是留波夫希诺的磨坊主。”那个农民叽哩咕噜地说着话下了车,他一进医生的房间就开始举目找圣像,找到后他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见此情景卡皮尔不由得怪异,他问:“怎么了,瓦希利·德米特利奇,有什么新鲜事吗?喂,您可能哪里不舒服吧?您气色可不大好。”

  “就是,就是,卡皮尔·季末非奇,我是觉得有点不得劲儿。”他焦急地说。

  “怎么回事儿?”

  “唉,几天前我进城买了几块磨盘拉回家里。可能是在卸车的时候用力过猛,只觉肚子里咯噔一下,有啥仿佛断了一样……从那天起就一直不得劲,特别是今天觉得更不舒服。”

  “嗯,”卡皮尔应了一声,闻闻鼻烟,“这么说,可能是疝气吧,您有多长时间不舒服了?”

  “已经十天了。”“十天了?”助理医生咬着牙倒吸了一口气,又摇了摇头,“让我来检查一下。”

  “唉,瓦希利·德米特利奇,”卡皮尔检查后说道,“你这个大好人呀,真让人让人可怜,看情形可不太妙啊!您这病可肯定要费点心了。你就住在这吧,我会尽全力给您治,只是,也不敢担保肯定治好。”

  “真有这么严重吗?”磨坊主既有些十分惊疑,又有些不相信地问道。

  “是的,真的不轻,你要是早来几天,就啥事儿也不会有了。但是现在患处都已经发炎了,这就不好办了,很快就要变不好的疽了。”卡皮尔神情凝重。

  “哪儿能呢?会那么严重吗?卡皮尔·季末非奇。”磨坊主无法装饰内心的十分惊疑与慌张。

  “我对您说的可都是实话。”

  “这不大可能吧?(助理医生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就这么一点小毛病还会要了我的命?”

  “我可没说会要了你的……我只是请你住下治病。”

  磨坊主思索了一阵,往地上瞧瞧,又看看我们,挠了挠后脑勺,最后他伸手拿起帽子。“你要去哪儿,瓦希利·德米特利奇?”卡皮尔想拉住他。

  “去哪儿?还能去哪儿?——回家去呗!既然病得这么严重,就该回家料理后事了!”

  “那你可就要害了自己呀,瓦希利·德米特利奇。得了,快别动了。你怎么能来我这儿,我都纳闷儿。别走了,住下来吧!”皮卡尔情不自禁为他担心。 “不,卡皮尔·季末非奇老弟,既然快死了,那也该死在家里,死在这儿成何体统!——天明白家里还会出什么事儿呢?”他没有一点害怕的神色。

  “病情发展还说不定会怎样呢,瓦希利·德米特利奇,但病情很危险了,很危险了,这是肯定的。所以你最好还是留在这儿。”卡皮尔一直挽留。

  磨坊主仍旧摇头:“不,卡皮尔·季末非奇,我不能住在这儿。您倒是可以给我开个药方。”

  “老是吃药解决不了问题。”

  “那我也不留在这,我已经说过了。”

  “啊,既然如此,那就随便了……只是,以后可不要埋怨我!”卡皮尔无可奈何地顺从了。

  助理医生从记事本撕下一页,给他开了个药方,并一直嘱咐注意事项。这个农民接过药方,给了卡皮尔半个卢布,便走出医院,坐上车准备回家。“再见了,卡皮尔·季末非奇。过去要是有什么让你不如意的地方,请多原谅。万一有什么不测,请多多关照我让人可怜的孩子们!”

  “唉,还是留在这儿吧,瓦希利!”卡皮尔试图说服他,那个农民仍旧摇摇头,用缰绳抽了一下马,便赶着大车走出院子。我也来到街上,望着他的背影逐渐地远去。道路很不好走,坑坑洼洼的路面上都是烂泥。磨坊主娴熟地赶着车,当心地驾驭马匹,从容不迫地走着,还不停和过路的行人打招呼。但到第四天,他便一命呜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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