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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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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查丽妲只摇了摇头。罗丽妲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说:“你听我说,苏絺姐姐,你心里明白,亲爱的,过去你如果爱上别人,我是受不了的。以前我一直没有作声,可是今天我要全说出来了。戈尔默罕先生从前常到咱们家来——不,姐姐,你不要害羞——今天我要把心里的话全说出来。虽然我从来什么都不瞒你,但不知为什么,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法儿公开谈这件事。为了这个缘故,我常常感到很苦恼。可是现在我要离开你了,我再也不能不说了。戈尔默罕先生开始到咱们家来的时候,我总是非常恼火,为什么呢?你以前一直认为我什么都不懂,对吧?我注意到你从来不在我面前提到他的名字,这就让我更加生气了!一想到有一天你会爱他超过爱我,就简直受不了——不,姐姐,你得让我把话说完——我没法表达出我为这事受了多少痛苦。我知道现在你也不会和我谈到他,不过我不再生气了。好姐姐,我没法告诉你,我会有多么快乐,如果你和……” 苏查丽妲突然用手捂着她的嘴,打断了她的话,说:“罗丽妲,我求求你不要谈这些事吧!听你这样讲话,我恨不得钻进地里去!” “为什么不能讲这事呢,姐姐,他已经……”罗丽妲说,但苏查丽妲十分苦恼地再一次打断了她的话。“不!不!不!你这样说话,真像发疯了!你不该说那些一个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事!” “可是,姐姐,你这简直是矫揉造作,”罗丽妲抱怨说,对她的吞吞吐吐感到很恼火,“我一直在仔细地观察,我可以向你保证……” 苏查丽妲不让她把话说完。她把双手从罗丽妲的手里抽出来,走出了屋子。罗丽妲在后面追着她说:“好了,好了,好了,我不再说了。” “永远不再说了!”苏查丽妲央求她说。 “我不能许这样的愿,”罗丽妲回答,“到我该说的那一天我就说,否则就不说。这我可以答应你。” 近几天以来,哈里摩希妮总是盯着苏查丽妲,跟在她后边,弄得太明显了,不可能不让她察觉。这种疑心和警戒已经逐渐成为她的负担,使她感到不耐烦,但又不好说什么。今天,罗丽妲走了之后,她疲倦地坐在桌子旁边,头枕在手上,开始小声哭泣。仆人送来了灯,她又让他拿走了。哈里摩希妮这时正在做晚祷,看见罗丽妲走了,便突然走下楼,进了屋子,叫了一声:“拉妲腊妮!” 苏查丽妲赶快擦干眼泪站了起来。哈里摩希妮用责备的口吻问她:“你怎么啦?” 她得不到回答,便厉声问道:“我不明白这些蠢事到底是什么意思!” “姨妈,”苏查丽妲抽抽搭搭地说,“您为什么白天黑夜地盯着我不放?” “你不明白为什么我这样做吗?”哈里摩希妮问,“你忘记吃饭啦、哭哭啼啼啦,这些是什么兆头?我不是一个小孩子,你想我连这点都不懂吗?” “姨妈,”苏查丽妲说,“我敢说您一点儿也不明白。您大错特错了,我每时每刻都感到越来越受不了啦。” “那好,”哈里摩希妮回答,“如果我搞错了,那么就请你发发善心,把事情一件件给我讲清楚吧。” “好吧,我讲。”苏查丽妲尽力控制住自己羞怯的心情说:“我的师父传授了我一些对我来说是很新的知识,要正确地理解它,需要很大的智慧——我感到我正缺少这个——我觉得很难不停地跟自己辩论。不过,姨妈,您一直歪曲了我们的关系,您侮辱了他,又把他赶走了。您和他讲的话没有一句是对的,您对我的想法更是大错特错。这件事您全都做错了!像他这样的人,您是没有办法贬低他的。不过我究竟做了什么事,要您这样折磨我呢?”她一面说,一面泣不成声,只好走出屋子。 哈里摩希妮吓了一大跳,她自言自语地说:“我的老天爷,谁听过这样的话呀?”不过在叫苏查丽妲吃晚饭之前,还是先给了她一点时间,让她冷静下来。 “你听我说,拉妲腊妮,我不是一个小孩子,”哈里摩希妮在苏查丽妲坐下后马上说,“从小我就信奉你所说的印度教,听过不少印度教的教义。你可是一窍不通。戈尔默罕称为你的师父,只不过是骗你罢了。我有时也听听他讲话,他的话和传统的观点没有一点共同的地方——他自己杜撰了一些经文,这我很容易就发现了,因为我自己不也有个师傅吗?听我的话,拉妲腊妮,别听他那一套了。到时候我的师父就会来指引你,传授你正确的经文,他可不会搞鬼。你不用怕,不管你在梵教人家待过没有,我都能想办法把你弄进印度教社会!谁会知道这件事呢?不错,你的年纪大了些——不过,不少姑娘是成熟得很早的,谁会去检查你的出生证呢?噢,只要你有钱,就没有办不到的事!不会有任何麻烦的!我亲眼看见一个低种姓的男孩变成高种姓,只要花点钱就行了!我要把你送进一个婆罗门的好人家,谁也不敢放个屁,因为他们是印度教社的头头。所以你用不着浪费那么多的眼泪,也用不着去求你那个师父。” 哈里摩希妮刚开始发表她那篇精心炮制的开场白,苏查丽妲就倒尽了胃口,觉得一口饭也难以下咽了。可是她还是尽了最大的努力,默默地吃了一点儿东西,因为她知道,要是一点儿都不吃,她就会听到一篇更加令人作呕的教训。 哈里摩希妮看见她的话没有得到什么特别的反应,便自言自语地说:“唉!这些人真叫我摸不透!一方面她尽嚷嚷,说自己是印度教徒,把嗓子都喊哑了,可是遇到了机会,却连听都不要听。既不要她去修苦行,也不用去解释,只要花上几个卢比,教社那边就可以安排好了。可是如果连这个都不感兴趣,她怎么能自称为印度教徒呢?”没有多久,哈里摩希妮就发现戈拉是一个大骗子了。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大骗局呢?她的结论是:根子在于苏查丽妲的美貌和钱财。能够早一天把这个姑娘和她的公债券一起救出来,送到自己婆家那个安全堡垒去,对大家就越有好处。不过在她的心境还没有改变之前,这是绝对办不到的。因此,为了改变她的心境,哈里摩希妮就日日夜夜大谈她的婆家。她举出各种各样的例子来说明他们家有多大的势力,在他们的教社里,他们可以做到哪些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她告诉苏查丽妲有多少无辜的人因为胆敢反对他们,被他们的教社迫害;又有多少人,甚至吃过伊斯兰教徒烧的鸡,只要对他们陪着笑脸,就照样能够沿着印度教社崎岖的道路前进。为了使她的话更有说服力,她把每一个故事都讲得十分详细,有名有姓,还有地点。 波达姗达里从不隐瞒她不欢迎苏查丽妲常到她们家去,因为她一向都是以坦率自豪的。每逢有机会对别人恣意谩骂,她绝不会不提她的这种美德。因此,她用很容易让人听明白的语言表示苏查丽妲休想在她家受到任何有礼貌的款待。苏查丽妲也很清楚,如果她常到他们家去,帕瑞什先生的宁静生活就一定会受到干扰。所以除非有必要,她是不会去的,而帕瑞什先生却一天到她家来一两次。 由于工作繁忙,以及遇到各种烦恼的事,帕瑞什先生已经有几天没能来了。苏查丽妲尽管也遇到了一些麻烦,心里也有些犹豫,但一直盼着他来。她确信关系到他们两个人幸福的亲密关系,任何时候都不会破裂的,可是有一两种外来的、吸引着她的力量使她相当痛苦,不让她得到休息。另外还有哈里摩希妮,她使她的生活过得一天比一天难以忍受。所以今天她冒着触犯波达姗达里的危险,跑到帕瑞什先生家去了。日落的时候,朝西的那座高高的三层楼房在街上投下了长长的阴影。帕瑞什先生独自一人,低着头,心事重重地在阴影里慢慢地走来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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