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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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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兰越听越生气,直气得浑身发抖。戈拉又说:“你以为你在同胞当中高人一等吗?你以为你有资格向他们乱发脾气、而我们其余的人只好代表我们的祖宗默默地听你训斥吗?”听到戈拉这些话,哈兰就更不能改口了,他对孟加拉国人辱骂的调子更加提高了。他指出孟加拉国社会流行的许许多多恶习,他说,只要它们继续存在,这个种族就毫无希望。 “你所说的恶习,”戈拉嘲笑说,“只不过是从英文书上背下来的罢了——你对这些事并没有掌握第一手资料。在你能够以同样愤怒的心情去谴责英国人一切恶习的时候,你才有发言权。” 帕瑞什想努力改变话题,但抑制不了被激怒的哈兰。这时,太阳已经西下,云边射出万道霞光,天空变得十分灿烂。虽然哈兰他们唇枪舌剑,争论不休,但毕诺业心里彷佛还是充满了音乐的旋律。 帕瑞什晚祷的时间到了,他离开了平台,下楼走到花园里,坐在一棵金香木树下面。 芭萝达很不喜欢戈拉,也不喜欢哈兰;因此,在对他们的争论再也听不下去的时候,就对毕诺业说:“毕诺业先生,咱们到里屋去吧。”毕诺业为了对芭萝达太太特殊的恩宠表示感激,只好柔顺地跟着她走进里屋。 芭萝达太太叫她的几个女儿跟他们一起走,而萨迪什,看到争论没有结束的希望,也带着狗走了。 芭萝达太太抓住机会在毕诺业面前显示一下女儿们的才能,她对拉布雅说:“亲爱的,把你的手抄簿拿来给毕诺业先生看看好吗?” 这件事,拉布雅早就习惯了,她随时都做好准备。事实上,这场争论拖得这样长,已经使她感到有点儿失望了。 毕诺业打开手抄簿,看见上面抄录了穆尔和朗费罗①的一些诗篇。诗的题目和诗中的大写字母都是用花体字写的,字迹秀丽端正。他从心里感到佩服,因为在那个年代,一个姑娘抄英文诗能抄得这样好是一件很光荣的事。 〔①穆尔:(一七七九~一八五二),爱尔兰著名诗人。朗费罗(一八〇七~一八八二),美国杰出的诗人。〕 芭萝达太太认为毕诺业已经充分欣赏了手抄簿之后,便转过脸对二女儿说:“罗丽妲,亲爱的,你背诵的那篇诗……” 不料,罗丽妲却很坚决地回答:“不,妈妈,我真的不能,我背得不熟。”说完便转过身子望着窗外的景色。 芭萝达给毕诺业解释说,罗丽妲其实背得很熟,只是过分谦虚,不愿意卖弄罢了。她说,罗丽妲从小就是这样,她详细地描述了一两件她女儿惊人的成就来证实她的话,还说,她非常勇敢,受了伤也不哭,又说,这些方面,她很像她父亲。 现在轮到丽拉了。她母亲叫她背诵,起先她咯咯地笑个不停,不过一旦开始了,就像一个上足了发条的唱机,滔滔不绝地把“眨眼睛,眨眼睛,小星星”一口气背诵出来,可是看得出,对这首诗的含义却一窍不通。 罗丽妲知道下一个节目是表演唱歌,便走出了屋子。 外面平台上的争论现在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哈兰已经不是在辩论,而是用最肮脏的语言进行漫骂。苏查丽妲对哈兰这般没有修养,觉得又羞又恼,反过来站在戈拉一边,这当然不会使哈兰心平气和,更不会给他安慰了。 乌云满天,天色逐渐黑下来了。街上传来了小贩叫卖素馨花环的独特的吆喝声。路边树木的叶丛中时隐时现地闪耀出萤火虫的点点亮光,一片重重的黑影遮暗了附近池塘的水面。 毕诺业走到平台上来和大家告别,帕瑞什先生对戈拉说:“随便什么时候,只要你高兴,就请过来玩玩。克里什纳达雅尔就像我的亲兄弟,虽然现在两个人观点不同,不再见面,也不通信,不过童年的友谊却永远深深地铭刻在我们的心里。因为过去和你父亲关系这样亲密,我觉得和你也很亲近。” 帕瑞什先生平静慈祥的声音就像一道灵符,把戈拉因争论引起的怒火平息下去了。戈拉第一次向老人行礼时,心里并没有存着多少敬意,而现在,在辞别的时候,却恭恭敬敬地向他鞠了一躬。戈拉一点儿也没有理会苏查丽妲,因为即使在言行之间稍稍流露出注意到她的存在,在他看来,也是十分失礼的。毕诺业向帕瑞什先生深深地鞠了一躬,向苏查丽妲微微地欠了欠身,接着,像是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有些害臊,跟在戈拉后边匆匆地走了。 哈兰不想和戈拉他们道别,便走到里屋翻阅放在桌子上的一本梵教赞美诗集,但那两位客人一走,他就立刻回到平台上对帕瑞什先生说:“老先生,把姑娘们介绍给随便什么人,介绍给每一个人,恐怕不大合适吧。” 苏查丽妲气极了,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她大声说:“如果我爹照你的话办,我们就不会认识你了。” “要是只结交自己教社的人,那倒是可以的。”哈兰解释说。 帕瑞什先生笑了起来:“你叫我们把社交范围限制在自己的教社之内,是想让我们恢复闺阃制度。可是我认为姑娘们应该接触各种不同见解的人,否则她们就会永远那么心胸狭窄了。对这种事,我们何必这样大惊小怪呢?” “我并不是说姑娘们不该接触不同见解的人,”哈兰回答,“不过这两个家伙连对待夫人、小姐的礼貌都不懂。” “不然,不然,”帕瑞什先生劝告他说,“你认为他们不懂礼貌,其实只不过是害羞罢了——不走进女人的圈子,这种病是永远治不好的。” 【第十一章】 那天哈兰特别希望能够狠狠地教训戈拉一顿,好在苏查丽妲面前漂漂亮亮地打它一个大胜仗。开头的时候,苏查丽妲也希望这样。不过结果却恰恰相反。在社会问题和宗教信仰方面,苏查丽妲不能同意戈拉的见解,但她一向是关心自己的民族,同情自己的同胞的。虽然她以前从未和人谈论过国家大事,但看到戈拉一听见有人辱骂自己的同胞便愤怒地发出抗议的吼声,她整个心灵都起了共鸣。她以前从未听到过任何人以这般有力的言词、这样坚定的信心谈论过祖国。 后来,哈兰在戈拉和毕诺业的背后恶意中伤他们,骂他们是粗野的乡下佬,苏查丽妲对这种卑鄙的行为十分愤慨,便再次站到他们那一边。 这并不是说她对戈拉的反感完全消失了。即使到现在,一想起他那刺眼的、乡下人的服装,心里还有点儿不舒服。不知怎么的,她感到在戈拉这种带有抗议性质的正统印度教的做法里,含有一种挑战的味道——不像具有真正信仰的人那么自然——她感到戈拉对自己的信仰也并不完全满意,事实上,他装出一副愤怒和傲慢的样子只不过是为了刺痛别人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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