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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和太阳(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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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什普松被投入监狱之后不久,他的父亲就死去了。他家里再也没有什么人了。不过,他还有一个哥哥,长期在中央邦做事,很少回家来;他在那里建造了房子,带着他的一家就定居在那里。村子里还有一些家产,其中大部分都被霍罗库马尔以种种借口据为己有。 看来,绍什普松命里注定,他在监狱里受的苦要比大多数囚犯多一些。然而,漫长的五年毕竟过去了。 雨季又到来了。一天,绍什普松拖着瘦弱的身体和怀着一颗空虚渺茫的心,走出了监狱的大门。他获得了自由,但是除了自由,在监狱之外,他一无所有。他既没有家,又没有亲人,更没有朋友,孑然一身;他觉得这个巨大的世界太广阔了。 他正在思考着中断了的人生之线应当从哪里开始。这时候,一辆双马大轿车停在了他的面前。一个仆人走下车来,问道:“您是绍什普松先生吧?” “是的。”他回答道。 仆人马上打开车门,请他上车。 他惊奇地问道:“让我到哪里去?” “我的主人请您。”仆人说。 绍什普松无法忍受来往行人的好奇目光,于是就不再询问,匆匆上了车。他想这一定是一个误会。但是总得到一个地方去呀——那就让误会来作为这新生活的序幕吧。 那一天,太阳和乌云在天空中互相追逐着,位于路旁被雨水冲洗过的碧绿的田野,在阳光和云影的辉映下,呈现出五彩缤纷的景象。在市场附近,停着一辆大马车,离它不远有一家食品杂货店。在这个商店里,一伙毗湿奴派的行脚僧,在琴鼓铙钹的伴奏下唱着歌: 来吧,来吧,回来吧! 噢,主人,回来吧! 我那饥饿、干渴、焦灼的心, 噢,情人,回来吧! 车在前进,歌声从越来越远的地方传入耳中: 噢,无情的人,回来吧! 我那可怜、多情的人,回来吧! 噢,美人,温柔清新的含雨之云,回来吧! 歌声越来越微弱和模糊了。已经听不清歌词的内容。但歌声的旋律却在激荡着绍什普松的心,他在自己的心里一行接一行地创作着新的歌曲,并且低声地唱着,仿佛无法停止似的。 我那永恒的幸福,回来吧! 我那永恒的痛苦,回来吧! 我那苦乐交融的财宝,回到我心里来吧! 我那永恒的渴望,回来吧! 我那心灵的眷恋,回来吧! 噢,变化!哎,永恒! 请回到我的怀抱中来吧! 请回到我的内心里来吧! 请回到我的眼睛里来吧! 来吧!到我的睡眠、梦境、服装和首饰中, 到我那整个的世界中来吧! 到我脸面的微笑中来吧, 到我眼睛的泪水中来吧! 到我的尊敬,到我的欺诈, 到我的傲慢中来吧! 请回到我那一切记忆中来吧。 请回到我的信仰、功业、爱抚、羞涩、 生生、死死中来吧! 马车走进一个围墙环绕的花园,在一座两层楼房的前面停了下来,这时候绍什普松的歌声也停止了。 他什么也没有问,就随着仆人走进屋里。 绍什普松走进一个房间,坐下来。这个房间的四周都摆着高大的玻璃书橱,书橱里装着一排排带有各种颜色封皮的书籍。看到这种情景,他仿佛觉得自己从前的生活又获得了第二次新生。他感到,这些烫金的五颜六色的书籍,就好像是他所熟悉的那扇通往幸福世界的镶着宝石的大门。 桌子上还有几件什么东西。绍什普松用他那双近视眼,低头看了一下。原来是一块有裂纹的石板,石板上面还有几个旧的笔记本,一个几乎撕破了的算术课本,一本《寓言集》和卡什拉姆达斯编译的《摩诃婆罗多》。 在石板木框上,是绍什普松亲手用墨水写的几个大字:“吉莉巴拉女士”。在笔记本和几本书上,用同一个手笔写着同样的名字。 绍什普松终于明白他来到了什么地方。他心中的血液翻腾起来。他从敞开的窗子向外望去——在那里他看见了什么呢?那座带有铁窗棂的小房子,那条坎坷不平的乡间小路,那个穿着条格衣服的小姑娘,以及自己那种平静的无忧无虑的独身生活。 当时,他并没有感到那种欢乐的生活有什么不同寻常或了不起的地方;生活就在这平凡的工作和欢乐中,一天一天不知不觉地过去,而且他认为,在他自己的学习之余教一个小姑娘学习也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在村边小屋子里度过的那孤独的岁月,那小小的宁静,那小小的欢乐,小姑娘那张小小的脸——这一切犹如梦境一样,超越了时间和空间的界限,只存在于理想的王国和想象的虚幻之中。当时的所有情景和回忆,同今天这雨季里的阴郁的晨光,以及在心里轻轻哼着的赞歌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音波袅袅,光彩夺目的壮丽图景。在那丛林之间泥泞而狭窄的乡间小路上,那个被人轻视的、苦恼的小姑娘的委屈而阴郁的小脸,就像造物主创造的一幅十分优美而又令人惊异、十分深沉而又十分痛苦的天堂美景一样,映在了他内心的屏幕上。在他的心里又响起了悲戚的《吉尔东》①歌声,他似乎觉得,整个宇宙之心上的一种无可名状的苦痛,将自己的阴影投置在那位乡村小姑娘的面孔上了。绍什普松双手捂着脸,扒在放有石板和笔记本的桌子上,又开始作起昔日的梦来了。 -------- ①《吉尔东》:在孟加拉等地流行的叙事民歌,描写黑天与拉塔的爱情故事。 过了很久,他听到一阵轻微的声音,于是惊奇地抬起头来。他看见在他面前放着一个银盘,上面摆着水果和甜食,吉莉巴拉站在离他不太远的地方,在默默地等待着。他一抬起头来,吉莉巴拉就走过来,跪在地上向他行触脚礼。她没有佩戴首饰,一身缟素,完全是寡妇打扮。 寡妇站起来后,用她那双怜悯而深情的眼睛,望着面容憔悴、脸色苍白、身体瘦弱的绍什普松,泪水涌出了她的眼窝,并且沿着双颊簌簌地流淌。 绍什普松想问一问她的身体情况,但是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词句;强忍住的泪水堵塞着他的言路,话语和眼泪这两者,都无可奈何地被阻止在喉咙和心口里。那一伙诵唱吉尔东歌的行脚僧人,为收集布施来到了这所楼房的面前,并且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唱道:“回来吧,回来吧!” (1894年9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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