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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乡间一夜(2)


  德·莱纳先生的考虑固然明智,可是他的不满仍旧爆发出未,一连串的粗话渐渐激怒了于连。德·莱纳夫人的眼里涌上了泪水,就要哭出来。午饭一过,她就请求于连让她挽着胳膊去散步。她亲切地依偎着他。无论德·菜纳夫人说什么,于连都只低声应着:

  “这就是有钱人啊!”

  德·莱纳先生就走在他们身边,于连一看见他,火就不打一处来。他突然感觉到德·莱纳夫人紧紧地靠在他的胳膊上,这个动作使他感到厌恶,他粗暴地推开她,把胳膊抽回来。

  幸亏德·莱纳先生没有看见这一新的无礼举动,可是德尔维夫人看见了。她的朋友的眼泪扑簌簌流出来了。这时,德·莱纳先生正用石块驱赶一农家女孩,那女孩抄了一条小路,正穿越果园的一角。

  “于连先生,我求求您,克制一下吧;您应该想想,我们人人都有发脾气的时候。”德尔维夫人很快地说道。

  于连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流露出极端的轻蔑。

  德尔维夫人大吃一惊,如果她猜得出这目光的真正含义,她还要更吃惊呢;她本来应该看出这目光中闪烁着一种进行最残忍报复的朦胧希望。大概正是此类屈辱的时刻造就了那些罗伯斯庇尔吧。

  “您的于连很粗暴,我真害怕,”德尔维夫人向她的朋友低声说。

  “他有理由发火,”她的朋友回答说,“他使孩子们取得了进步,一个早上不给他们上课有什么关系;我看男人都是很无情的。”

  德·菜纳夫人生平第一次感到一种欲望,要对她的丈夫报复。于连对有钱人的极端仇恨也快爆发了。幸好这时德·莱纳先生唤来园丁,跟他一起忙着用一捆捆荆棘堵住穿越果园的那条踩出来的小路。此后于连受到无微不至的体贴,可是他就是不说话。德·莱纳先生刚一离开,她俩就声称累了,一人挽了他一只胳膊。

  他夹在两个女人中间,她们因内心的慌乱而双颊飞上红晕,露出窘色,而于连却脸色苍白,神情阴沉而果决,两者适成奇异的对照。他蔑视这两个女人,也蔑视一切温柔的感情。

  “什么!”他心里说,“我连供我完成学业的五百法郎年金都没有!啊!我真想把他撵走!”他全神贯注于这些严肃的思想,她们俩的殷勤话只是偶而屈尊听进几句,也觉得很不入耳,毫无意义,愚蠢,软弱,一言以蔽之,女人气。

  没有话还得找话,又想让谈话生动活泼些,于是德·莱纳夫人就说到,他丈夫从维里埃回来,是因为他从一个佃户那里买了些玉米皮(在当地,人们用玉米皮填充床衬)。

  “我丈夫不会回到我们这儿来了,”她说,“他要和园丁、男仆一起把全家的床衬都换过。今天上午,他把二楼的床衬都换过了玉米皮,现在他正在三楼呢。”

  于连的脸色骤变,神情古怪地看了看德·莱纳夫人,立刻拉着她快走了几步,德尔维夫人让他们走开了。

  “救救我的命吧,”于连对德·莱纳夫人说,“只有您能救我的命,因为您知道那个男仆恨我恨得要死。我应该向您坦白,夫人,我有一帧肖像。我把它藏在我那张床的床衬里。”

  听了这话,德·莱纳夫人的脸色也惨白了。

  “夫人,这个时候只有您才能进我的房间;别让人看见,在床衬最靠近窗户的那个角里摸一摸,有一个小纸盒子,黑色,很光滑。”

  “那里面有一帧肖像!”德·菜纳夫人说,快要站不住了。

  她的沮丧的神情被于连察觉了,他立刻趁势说道:

  “我还要向您求个情,夫人,我求您别看这肖像,这是我的秘密。”

  “这是个秘密,”德·莱纳夫人重复道,声音极端微弱。

  尽管她在那些以财产自傲并只对金钱利益感兴趣的人中间长大,爱情却已经使她的灵魂变得宽宏大量。德·莱纳夫人被伤得好苦,却仍然表现出最单纯的忠诚,向于连提出了几个必须提出的问题,以保证顺利完成任务。

  “是这样,”她边说边走,“一个小圆盒子,黑纸板的,很光滑。”

  “是的,夫人,”于连答道,带着男人遇到危险时所具有的那种冷酷的神情。

  她登上三楼,脸色苍白,犹如赴死一样。更为不幸的是,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昏倒;可是她必须帮助于连啊,这又给了她力量。

  “我必须拿到那个盒子,”她对自己说,一面加快了脚步。

  她听见丈夫正跟男仆说话,就在于连的房间里。幸好,他们又到孩子们的房间里去了。她掀起床垫,把手伸进床衬,用力过猛,扎破了手指。本来她对这一类的小疼小痛十分敏感,现在却毫无感觉,因为她几乎同时摸到了一个光滑的纸盘子。她一把抓住,转身不见了。

  她暗自庆幸没有被丈夫撞见,却立刻对这个盒子产生了恐惧,这下她真要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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