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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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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听到一阵刺耳的紧急煞车声。那辆嘎嘎作响的汽车,在机械声音之外,似乎夹杂着动物受到某种重创的声息。 穿黑西装的男人倒在马路中间。 周伍真不希望女儿看到这一幕悲惨的画面。这麽美丽的女儿实在不适合看到这种丑陋、悲惨的事。在他眼中,这个健康的女儿仍是一件脆弱的精致美术品,禁不起一点震荡。 但出乎意料的,朝子十分镇定。在散步的人群聚拢过来之前,她已走到马路中央把手放在青年身上。周伍被女儿的举动吓坏了,紧跟在她後头。 瞬间,周伍的内心掠过一丝不满,因为他从未教导女儿要表现出这种行为。 附近的警察很快赶到。好奇的群众也围成一堵人墙。接着又出现数位警察疏散人喜,因为不耐人潮阻碍交通,有些司机大揿汽车喇叭。 此刻的银座适逢吧女们的上班时间。虽然早过了酒吧开始营业的时间,但她们并不在意,因为迟到可受宽容的待遇,乃是提高身价的方式。这些服饰艳丽的女人毫不客气地将她们的手搭在陌生男人肩上,伸长颈子探个究竟。 “啊!好漂亮的女孩子,男朋友被车压到了,真可怜。” 事实上,扶起青年的朝子才是马路上人群注目的焦点。 朝子语气清楚地对一位警察说。 “这个伤患必须尽快送医。如果要调查,请哪位警官一同前来。我开自己的车。” “你和这位伤患有什麽关系吗?” “什麽关系也没有,我只是路过这里而已。爸爸,车子借一下好吗?” 周伍犹豫不决。平日的冷静与自我主义,在此紧急状况下却不知跑到哪儿去了。他一向不喜多管闲事,如果不幸牵扯上了,也会尽量想办法让自己置身事外,但女儿却拚命往事情的漩涡里钻。 慑于朝子的美丽和威严,年轻的警官立刻请旁观的人互帮忙扶起这个已经失去知觉的男人。 一张苍白尖锐的脸被街灯照亮了。 那张脸很难估算出正确的年龄,是个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那张脸似乎隐藏着异样的苦恼,凹陷的眼、高挺的鼻梁、瘦削的脸颊,乍看下给人一种死尸的感觉。 周伍看到那张脸後,便有一种说不出的不祥预感。但女儿已经起身,因为他们的车子停在路旁的人行道,周伍不得已只好跟在後面。 好奇的群众尾随而至,为周伍开车的忠实司机无端地惊呼出声: “老爷!小姐!” 伤患和警官坐在后面,周伍和朝子坐在前面助手席。群众们将脸贴切在车窗上,因为不能跟去而面露遗憾之色。 车子发动了。 “请问,要上哪儿?” “问我没用,我也不知道。问警官吧!” 周伍没好气地说。 年轻的警官为车内亮华的柠檬色座垫所惊。 “请开往近藤医院,在筑地。” 他的语气几近哀求。 父女俩低声谈着。 “爸爸生气了吗?” “生气有用吗?你真是个伟大的南丁格尔。” 医师诊断後表示,伤息必须留院做详细检查,朝子告知一定会再来探病後,便与父亲返家。 周伍担心柠檬色的座垫是否会留下血迹,因而忧心仲仲。 “你还好吗?朝子。没有关系吧?” “请放心,爸爸。” 朝子回答的语气带着几分逞强,但她温柔的内心马上为自己的轻率感到後悔。她相信父亲这麽问并不是因为吝啬,而是不忍心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坐在污秽的座垫上。 五月夜晚的灯光不断从奔驰的车窗外飞逝而过。一条街上,木屐店、钟表店、服装店、点心店、水果店等,大小相同,样式相近的耀眼霓虹灯接连不断,十足现实生活中的写景。在明亮的灯光下,陈列在水果店后头的季节性果实,个个肥硕光润。 “朝子,过去我一向极力避免使你受到世上苦难的影响。不仅是物质方面的苦难,所有的悲剧都希望能隔绝在你之外。在今天之前,我从不让你接触到幸福以外的任何事物,这甚至可说是我的信念。但现在,我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你将因着一种奇妙的冲动,而卷入他人的不幸之中。” “也许吧。但我认为事情并没有爸爸想像的那么严重。看到车祸的时候,朝子来不及作任何思考,身体已经先一步冲上前去,因为看见那个人时(啊,我们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我有一种好像是自己被撞到的感觉,所以才跑过去帮忙。” “他看起来不太健康,不知道是从事什么行业,也许是个艺术家。” “他好像过得不太幸福。” “在所有车祸事故中,总有百分之几含有自杀成分。” “如果真是这样,那麽他是自杀未遂罗,因为医生说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孩子啊……”父亲说。当他叫女儿“孩子”时,表示有些话他难以启口。“……孩子,你会去探望他吗?” “是啊,我会去。” 朝子天真烂漫地回答。 “这不太好吧?” “为什麽?” “你不可以再介入了。过度介入他人的不幸太冒失了。” “可是,不知为什麽,我想再去看他。” 父亲沈默不语。汽车行驶在住宅区九弯八拐的阴暗巷道里,田园调布的家快到了。一只大白狗匍匐在篱笆下,望着驶近的车子。 “好大的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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