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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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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一郎每次与藤子见面,都并不讨厌自己能在那张明朗丰腴的脸上不带任何不安地眺望到确实而可靠的未来。未来存在着坚定不移的破灭,而在此之前存在着婚姻,这显然是符合法则的。比起不安与诱惑,倒是它朦胧地显现出了现实的墙壁,以致于在未婚妻的面前也不时把他带入幻想之中。一切都是终结前的暂时休止。倘若清一郎是一个艺术家,那么,在这种虚构的、被决定了的时间中徜徉着的乐趣,就理应是他老早以前便已经体会过的东西了。 山川物产公务繁忙,所以定了婚的恋人只能每周星期六幽会一次。周末的夜晚,银座的热闹和嘈杂足以令人瞠目结舌。人们一边漫步一边谈论着其他人的事情,诸如亨利·马蒂斯的去世、鸠山一郎结成的新党等等。其他的人有些已经死去,有些在行贿,有些在通奸,有的在杀人,有的在一口气连喝10杯年糕小豆汤,有的结成了新党。“而我却正与未婚妻结伴而行”……他咀嚼到一种自己侨居在他人的世界里化作了象棋中的一个马驹似的不可预测的乐趣。学生时代他是那么厌恶星期六的街道。在这些“幸福的”人群中走过,他感到自己是一个混迹其间的刺客。 刺客及其颠覆世界的幻想。其膨胀着的使命感与英雄主义……这些东西理应夭折,刺客理应夭折,夭折的理想全都是丑恶的。如今,清一郎蔑视各种革命,因为倘若有必要伸手帮助世界的破灭,那么破灭的可靠性就会变得模糊不清,而这无疑会酿成最坏的东西,即不安。 藤子把恋爱看成是心理的东西。心理的东西就如同霉菌一样无处不生,因而它在订婚者之间繁衍也不足为奇。她不时偷觑看未婚夫的脸,想象着这个青年野心家的内心已长满了霉菌。总之,她想在清一郎的眼睛里读出不安。 在街道上漫步的两个人时常停下脚步伫立在布料店和家具店的前面。在布料店里他们合击着该买什么样的窗帘而在家具店里又对陈列着的桌椅那粗糙的样式品头论足。藤子的父亲将为这对新郎新娘建造一栋新房。 “听说黄色能使人沉浸在幸福的心境中。”藤子说道。她打算用黄色的窗帘和黄色的墙纸来营造自己的茧巢。 “你就打算用窗帘和墙纸来制造幸福吗?”清一郎讥笑道,“假如本来就是幸福的人,即使躺在棺木中也是幸福的吧。因为注定是幸福之人,所以即使在墙壁上圈满葬礼上的黑白竖条布幕,也没有妨碍。”他的这些粗暴的爱的语言使藤子欣喜如狂。 不久将建起一幢非常摩登的新家。或许那种黑白竖条布幕真的与这个新家是协调相配的吧。奇特新颖的设计冲动深深地攫住了藤子。她惊异于竟然没有人发明圆形的双人床。 一边喝着茶,饮着开胃酒,两个人就像世上所有的未婚夫妻一样,尽说些未来的话题。清一郎想起自己也曾和镜子一起常常谈起未来,尽管谈论的内容截然不同。 清一郎提了个很平庸的问题: “我很难想象,你能对自己老爹所定下的未婚夫抱着什么样的感情呢?” “托人买来的彩票,也有可能中彩呐。要想喜欢一个人的话,越是没有责任感就越好……”藤子妥贴地回答道,不过这回答并非在对她自己的心情进行什么说明。于是她又加了一句: “严格说来,我谁都讨厌。” 清一郎觉得一直陷入恋爱论未免令人疲倦,也就缄口不语了。 藤子对订婚这种伪善的形式,感到了一种肉体的惊险和刺激,这一点是那么明显,以致于清一郎动辄便察觉到了她的这种心理。藤子轻蔑那些浪漫的小姑娘,很久以前就公开宣称自己抱着这样一种信条:“越神圣的东西就越是猥亵,所以,婚姻比恋爱要猥亵得多。” 两个人的经济状态过于悬殊,所以在付账时需要一番微妙周全的考虑。就此,藤子的父亲为他们想出了一条权宜之计。两个人就餐时通常选择库崎家可以赊账的餐馆,只要清一郎在帐单上签上“杉本”这一姓氏便可以畅通无阻,以免清一郎的矜持受到伤害。 这时未婚夫妻一旦走累了,就在上述的那种餐馆中进餐。女店主们都颇得要领,大都让年迈的女招待出来伺候,而藤子则仿佛觉得敲诈父亲是一种社会性的慈善之举似的。 有时在餐桌的碟子中会突然浮现出镜子家的幻影。 那一切并非遥远得已化作了往事,但从这里望去,确实显得又远又小。有法国式窗户的灯光。五六个小小的人影忽而站立忽而坐下。还看见穿着夜礼服、坐在长椅上的镜子,传来了周围的说话声和嘻笑声,出现了一张又一张脸。有峻吉,有收,有夏雄。某个人一边笑着一边说道: “那家伙竟然结婚了。” “幸运的是,被愚蠢想法魇住的不只是女人呐。” 在那儿,结婚的话题肯定是一种笑料。那儿既没有婚姻,也没有阶级,既没有偏见,也没有秩序。光子正讲着一对孪生姐妹在浴盆中比谁掉下的毛发更多这样一个猥亵的话题。或许在场的人不知不觉之间都被囚禁在了社会的孤岛上,又全都在不知不觉间探索着决不会崩溃的思想,并企图生活在这种思想之中。清一郎还不能准确地知道,这种思想究竟是什么。 藤子突然说道: “结婚之前,需要考虑好的事有一大堆吧。” 藤子属于那种绝不会问“你在想什么”的女人。清一郎也简单地回答道: “是啊,得整理整理大脑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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