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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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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耳边,阴沉的声音,就说了这么一句,康子站起来。她小跑步地穿过回廊,跑去溪子睡的屋子。 悠一还一言不发,一动不动。不管怎么样,现在立刻需要采取行动。他把案上不规则叠放着的十几张倍纸拿起,从一头撕开,发出尖利的声响。他让残破的信落到自己白底蓝条睡衣的袖子上。他等着母亲的反应,可是母亲手肘支着桌子,手指顶着低下的额没有动弹。 过了一会儿,先开口的还是儿子。 “母亲有所不知。你假如把这信上说的都当真的,我也没办法。可是……” 南太大叫了一声: “康子怎么办呢?” “康子吗?我是爱康子的。” “那,那你不是讨厌女人吗?你爱的可是教养差的男孩、有钱的爷爷和叔叔呀。” 儿子对一点不体贴他的母亲感到吃惊。实际上,母亲的激怒是对着和儿子的血缘联系,即一半是对着自己,所以她才自己禁止了体贴的眼泪。悠一想: “硬要我和康子早点儿结婚的不正是母亲吗?把一切都怪到我头上来太过分了吧。” 出于对病弱母亲的同情,他没把这话说出来。他用斩钉截铁的语调说…… “反正我是爱康子的。我只要能证明我喜欢女人就行了吧。” 母亲没有十分在意听他的解释,用近似威胁的梦呓般的话回了一句: “……反正,我呀,要快点去见见这个河田先生。” “请您别做这种没品格的举动,会让河田先生以为是敲诈的呀。” 儿子的一句话总算有反应了。悲哀的母亲嘴里喃喃着不知说了些什么,丢下悠一一个人站起来走了。 早晨的饭桌上剩下悠一一个人。他面前,有稍微弄撤了些面包粉的清洁台布,有树荫里透过阳光,充满蝉声的花园。他拍掉右边袖子上沉重的废纸片,这是个平安无事晴朗的早晨。悠一点起一支烟。他把上浆上得发硬的唾衣两个袖子往上一捋,抱着胳膊。每次看到自己充满生机的臂膀,他总是夸张地感到健康的自豪。胸口像是压了块重重的铅板似地呼吸困难,心脏也比平时跳得急促。可是这胸部的苦闷,与期待欢悦的胸部苦闷似乎没什么两样,这种不安倒是一种明朗的东西。他可惜着一根烟抽完了。他想道: “至少,我,现在,一点不觉得寂寞。” 悠一去找妻子。康子在二楼。那八音盒的音乐从二楼静静地传出。 通风很好的二楼一间屋子,溪子睡在帐子里,她情绪饱满地朝着八音盒。康子迎着悠一微笑了一下,这不自然的微笑,丈夫并不喜欢。悠一上二楼来时敞开着心,一看到这微笑,又关闭了起来。 长长的沉默后,康子说: “……我呢,对那封信的事,什么也没有想哇。”——她吞吞吐吐地敷衍着,“我觉得有些可怜你。” 这同情的话,用世上最温柔的口气说出,悠一听了,却让深深地刺伤了。’他希望妻子爽爽快快的轻蔑,甚于看到一本正经的同情,受伤的自尊心与方才斩钉截铁的证言相反,他几乎有可能计划对妻子毫无理由的复仇。 悠一需要帮助。他脑子里立刻浮起的人是俊辅。可是,想到这结果的一部分责任在俊辅身上,他就恨恨地去掉了这个名字。他看到桌上搁着二三天以前读过的京都来信。“请镐木夫人来吧,现在能帮助我的只有夫人了。”悠一想。他立刻脱去睡衣,准备去打个电报。 一出门,很少有人通过的路面反光很厉害。悠一是从边门出来的。他看到大门口有个人影晃动,犹豫不决想进去又不敢进去似的。那人走进门一回,又退了出来。‘像是在等候这家人出来似的。 那小个子男人朝这边转过脸来,悠一发现竟是阿稳,吓了一跳。两人赶忙跑近握着手: “有信来了吧。混蛋信。那个呀,我知道是我家那死老头写的。我,实在对不起阿悠,从家里跑出来,那老头让个死间谍跟着似的。我们的事全让他给查到了。” 悠一没有惊愕。 “我也正想着是这回事呢。” “阿悠,我找你有话说。” “这里可不行。附近有个小公园,上那儿说去。” 悠一装出年长者的冷静,抓住少年的胳膊催着他快走。两人快嘴快舌地互相诉说自己遭受的危难,快步走着。 附近的N公园,原本是N公爵府邸花园的一部分。二十几年前,公爵家公开出售大片土地时,把围着池子斜坡的花园一角,作为公园留下来捐给了区里。池面让一片盛开花朵的睡莲覆盖着,望过去甚是美丽;除了二三个捕知了玩的孩子,夏天近正午时分,公园里没有人影。两人在面对池子那斜坡上的松树萌里坐下。好久没有整理过的斜坡草坪上,散乱地丢弃着废纸片、桔子皮什么的。报纸挂在池边的灌木上。日落以后,小公园里挤满了乘凉的人。 “说有话,什么事?”悠一问…… “嘿,我呀,既然有了这种事,我一天也不想再呆在那老头家里了。我打算出走‘阿悠,一起逃走吧。” “一起走……”悠一犹豫了。 “是钱的事吗?钱的话别担心。瞧,我拿了这么多。” 少年微微张开嘴,一脸的正经,他摸到屁股口袋的扣子解开。掏出一包仔细包好的票子。 “你掂掂看,”说着把钱放到悠一手里说,“有点分量吧。有十万元呐。” “这钱,怎么来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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