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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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绢江其实颇为健康。来这里以后,不运动,加上能吃能喝,半年时间里眼看着肥胀起来,动都动不得了。笨重的身体和行动的不便使得绢江更加觉得真的病了,不断吞咽消化药,歪在檐廊躺椅上隔着树叶仰望惟恐失去的蓝天。每每自言自语:“如此看来,我是不久人世的啰!”女佣笑又笑不得,憋得不行。阿透命令她们绝对不得在绢江面前发笑。 阿透总是佩服绢江的智慧:每当提供某种条件,即刻先发制人使之于已有利之极。这种智慧既使自己“美”的威信得以保全,又酿造出淡淡的悲剧性氛围。在目睹阿透无尾晚礼服的刹那间,绢江便看出并非携自己出门,于是马上将计就计,推说自己“有病”,其高度的矜持因之完好无损。阿透有时觉得这点很值得自己学习。不觉之间,绢江倒成了阿透的人生老师。 “叫我看看背后。手工真棒!脖颈到肩部的线条流畅到了极点。你这个人嘛,穿什么都好看,活像我。明天晚上忘掉什么我没能陪你一起去,好好快快活活!不过,最快活的时候也可得想想在家中卧病的我哟,哪怕一闪之念也好。” 阿透要走,她又叫住: “啊,稍等一下。领扣没花不合适。我要是身体好,自己摘来给你带上……Maid,求求你,把那红玫瑰摘来,那个不错。” 这么着,绢江叫女佣摘来刚刚绽开的一小朵红玫瑰,亲手别在阿透领扣上。那样子甚是力不胜支,倦倦地转动指尖,把花柄穿进扣眼儿,轻轻弹一下领口镶的绢边儿。 “好了。站到院子里再让我看看。”肥胖的绢江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翌日下午七时,阿透一个人按地图所示,把“穆斯坦格”停在麻布庆子住宅前院宽阔的大粒石子地上。 阿透是第一次来访,很为这座宅院古色古香的格调感到吃惊。前院树下投光器上,映出西式庭园的拱门。攀援而上的常春藤的红叶在夜光里显得黑黢黢的,给人一种凄然之感。 戴着白手套的侍者迎阿透进去。他穿过带有圆天井的圆形大厅,来到桃山风格①美奂美仑的客厅,坐在路易十五世样式的椅子上。阿透为自己的捷足先登颇有些难堪。宅内灿然生辉而又深幽寂静。客厅一角立着一棵圣诞树,但总好像有欠谐调。询问喝什么酒的男侍离去后,剩下阿透一人。他倚着老式棱形玻璃窗,观望院子树梢外闪闪烁烁的街区灯火,和被远远近近的霓虹灯映得发紫的夜空。 杉木门轻快响了一声,庆子出现了。 阿透不禁屏息敛气:七十开外的老太婆赫然一身华丽的正装。长得拖地的半袖晚礼服上下缀满串珠。从胸口到裙角,串珠的色彩和样式渐次变化多端光彩夺目。胸口是金黄色串珠铺底,上面的绿串珠呈孔雀开屏形状。两袖的波纹状紫色串珠,下身直到裙角尽呈葡萄酒色,裙角又分别绣有紫色波纹和黄色卷云,其分界线缀以金色串珠。纯白色蝉翼绣纱又透出银地的,是三件重合的羽状花纹的西式外罩。裙子下端闪出紫缎鞋尖。平素威然挺立的脖颈围着绿宝石薄纱披肩,从后肩垂下,一直垂到地板。发型一反常态,齐整整一头短发,金耳饰摇曳生姿。反复整容而光润尽失的脸上,几样固有部件愈发显得惟我独尊。摄人心魄的眼睛和不偏不倚的鼻梁。口红涂得宛如贴在脸上的一块开始枯萎的红黑色苹果皮…… ①桃山风格:日本桃山时期(16世纪下半叶)的美术风格,以华丽为主要特色。 就连微笑也仿佛成了化石的脸凑上前来: “非常抱歉,劳您久等了!” 听得这光朗朗的声音,阿透道: “好厉害的装束!” “谢谢。”庆子将形状规范的鼻孔略微向上扬了扬,作出西方妇女那种迷醉的神情,而又立刻收起。 侍者端酒上来,庆子吩咐把照明熄掉,侍者于是关掉枝形吊灯。庆子躲在小灯珠一闪一灭的圣诞树阴影里,两眼不停地眨闪,晚礼服上的串珠也闪闪烁烁。见此情景,阿透终于不安起来: “其他客人真够晚的。或者说是我来的太早了?” “其他客人?今晚的客人只你一位。” “那么说信上写的是骗人的了?” “瞧我,抱歉抱歉,后来改变了计划。今晚就你我两人庆祝圣诞。” 阿透怒火顿起,站起身来: “我这就告辞。” “哎哟,这是为何?”庆子悠然坐在沙发上,并不起身阻拦。 “怕是什么阴谋吧?或是什么圈套?总之是和老头子串通一气算计我。我可再不愿意给人耍弄!”阿透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从那时开始对这老太婆深恶痛绝。 庆子岿然不动。 “要是和本多先生串通一气,可就不必绕这么大弯了。今晚请你来,的确是想单独和你慢慢谈谈。如果一开始就说仅你我两人,估计你也不会来,所以才说了个小谎。两个人也同样是圣诞正餐嘛!你看,我一身正装,你也不例外。” “是想充分展开你那说教吧?”阿透为自己的败北又气又急,自己未得以扬长而去而竟乖乖听起对方的夸夸其谈来了。 “哪里谈得上什么说教。只是有些事要偷偷告诉你——要是本多先生知道是我走露风声,把我勒死都不一定。这可是只有我和本多先生知道的秘密。当然啰,你要是不愿意听也不勉强。” “秘密?什么秘密?” “别急,好好坐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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