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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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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大学也无须上。上大学无非为了博得社会信用。到东大走路也花不上十分钟,他却特意乘车往返。 但按时醒来的习惯还是保留下来。他根据窗帘的光亮推测晴雨,观察自己所支配世界的运行秩序:欺诈和恶是否如时钟一样运行得有条不紊?世界被恶所控制这点是否尚无人察觉?一切进展是否全无法律性失误?爱无处可寻的状态是否保持得天衣无缝?人们是否满足于他的王权?恶是否以诗的形态玲珑剔透地笼罩在人们头顶?“世俗性”是否排除得干干净净?热情是否被刻意安排得定成笑柄?人们的魂灵是否已彻底死去?…… 阿透相信,自己美丽白皙的手只要轻轻往世界上面一按,世界就必然染上一种美丽的病症。理所当然,他深信意料之外的侥幸早已命中注定。一个侥幸光临之后,更令人喜出望外的好运亦将接踵而至。那个寒伧的少年通讯士竟阴差阳错地被一个腰缠万贯而又行将就木的老朽看中当了养子。往下,说不定有哪个国王前来求他当王子吧。 他跳进令人在寝室旁边修建的淋浴室打开喷头。寒冬他也淋浴。这是彻底催醒的最好办法。 周身四溅开来的冷水使心脏跳速加快,透明的水鞭击打前胸,千百条银针刺向肌体。稍顷,他把背对准水阵,随后又翻转过来。心脏尚不习惯寒冷。胸口仿佛被狠狠贴上一块铁板。赤裸的肌肤披上紧绷绷的水制铠甲。全身似乎被水绳吊起团团打转。肌肤终于醒来,充满活力的皮肤得意地聚起无数颗粒将水弹开。每当此时,阿透便高高扬起左臂,将腋窝对准喷头,注视三颗黑痣如急流下面的三颗小小的黑石子在水线的冲刷下闪闪发光。这平时压在翼下的斑点,正是任何人都未发觉的“特选者”的标记。 浴罢擦干身体,他按响呼叫铃。身体阵阵发烫。 准备好早餐听铃一响就端进房间的,是女佣阿常的任务。 阿常是他从神田一家咖啡馆挖来的姑娘,对他百依百顺。 阿透虽然懂得女人不过两年,但很快就已知晓女人对于绝对不爱的男人是何等勤恳忠实。而且能即刻分辨出哪个女人绝对听命于己。如今,他把可能偏袒本多的女佣一律扫地出门,而将自己看中睡过的姑娘领回家来,呼之以Maid①。其中顶数阿常愚不可及,乳房肥硕无比。 早餐放在桌子上后,阿透用指尖戳了一下阿常的乳峰,说: “满神气的嘛!” “嗯,是挺有精神的。” 阿常回答时虽无表情,神色则很谦恭。其实她那到处热气蒸腾的肉体本身就很谦恭,尤其是深如井底的肚脐。不过阿常却有一双异常动人的腿。这点她自己也知道。在咖啡馆凹凸不平的地板来回端送咖啡时,阿透发现她像猫在灌木上搓蹭脊背一样把小腿肚贴在长势不好的租来的盆栽橡胶树底叶上走动。 蓦地,阿透走到窗前,让晨风吹拂敞开睡衣的胸口,往下看着庭园。现在正是本多起床后在院子里散步时间。本多依旧严守这个习惯。 在十一月斑驳的晨光里,老人手拄拐杖蹒跚地走着。他微笑着扬起手,勉强用有气无力的声音问了声早安。 阿透也浮起笑容,挥了下手道: “嗬,还活着?” 这便是阿透清晨的寒喧。 本多兀自微笑着,默默躲开这块危险的飞石继续散步。回话回得不好,阿透飞奔下来也未可知。忍过这一时的屈辱,至少到傍晚阿透才回来。 有一两次刚靠近阿透,阿透就说什么“老头子脏,快走开,一股臭味!”本多气得面颊直抖,但毕竟奈何不得。假如阿透大声喝斥倒还自有对策。岂料阿透当时苍白的脸上竟挤出笑意,美丽纯净的眸子盯盯看着自己,窃窃私语似地冷静说道。 就阿透而言,一起生活四年,对老人的厌恶可谓有增无已。那丑陋而衰疲的肉体,那用以弥补衰疲的无休无止的唠叨,那一件事起码重复五遍而每重复一遍言词便增加几分亢奋的自动循环,那妄自尊大,那猥琐不堪,那一毛不拢,那对无可救药的身体的保养,那贪生怕死的可鄙的怯懦,那装横做样的宽宏大度,那满是油渍的手,那尺蠖样的走路方式,那每一个表情所传达的厚颜无耻的叮嘱和恳求的混合——一切一切都令阿透深恶痛绝。而整个日本又却是老人的一统天下。 ①英文,女佣。 折身返回餐桌,叫阿常立在一旁侍候,叫他斟咖啡、放糖,还对烤面包片的火候吹毛求疵。 阿透有一种近乎迷信的心理,觉得一天中称心如意的起步比什么都关键。清晨应如纯净无瑕的水晶球。他之所以能够忍受信号员那种单调的职业,不外乎因为“看”这一行为绝不损伤他的自尊。 一次,阿常对阿透说:“我原先在的那家咖啡馆老板娘给您取了个外号,叫什么龙须菜,因为你长得白白翠翠细细长长。”阿透旋即把嘴里的香烟着火的那头一声不响地使劲按在阿常的指甲上。从那以来,阿常虽说愚笨,说话也知道斟酌起来,特别对早上的侍候更是小心。四个女佣轮流换班。三人每天轮换照料阿透、本多和绢江,一人候补。早上为阿透端来早餐的女郎当晚陪阿透困觉,事毕马上被逐出,不得在阿透卧室过夜。四个女郎每隔三天供阿透发泄一次性欲,按候补顺序每周外出休息一次。这统治手腕委实高超,女郎之间从未发生口角。对此本多也在内心大为叹服。阿透居然使她们自动自觉地乖乖听命。 阿透滴水不漏的管教还体现在令他们称本多为大老爷上面。偶有客人来访,都称赞说现今从未见过如此容貌端庄举止得体的女佣。在生活上阿透并不使本多有任何不便,又不断让其遭受屈辱。 吃罢早饭准备妥当,上学前必定去厢房看望绢江。此时绢江已梳妆完毕,身穿便服歪在檐廊躺椅上等他。眼下装病成了她一项新的表演。 在丑陋的疯女面前,阿透才能流露出坦诚甜蜜的温柔。 “早上好!心情还好吧?”阿透坐在檐廊问道。 “好好,托你的福……漂亮女子总是体弱多病,只能晨妆画得好一些,懒洋洋地靠在躺椅上说一声‘好好,托你的福’——不过,世界也仅仅这一瞬间才荡漾着虚幻的美,对吧?美就像沉甸甸的花朵摇来摆去,一闭眼就搭在眼皮上,是不是?我想这是我惟一能对你做出的回报。我嘛,非常感谢你。这个世上,惟独你一个温柔的男人,不等我开口就满足我的愿望。来这里以后天天都能见到你,所以我哪里也不用去了。只是,只要没你养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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