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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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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只鼠的自杀,就是我说的自我正当化自杀。光是自杀并不能成功地使猫承认自己是猫,自杀时的鼠对这点肯定也是明白的。但鼠勇敢而明智,且内心充满自尊。它清楚地看出鼠所具有的两个属性。其根本属性是肉体上彻头彻尾属于鼠,因此之故,第二位属性就是应该被猫吃掉。对于根本属性它很快放弃了努力。这是思想轻视肉体的报应。可是在第二位属性则有文章可做。首先,自己在猫面前是未被吃掉而死的;其次自己使自身成为‘百般吃不得’的存在。这两点起码可以证明自己‘不是鼠’。既然‘不是鼠’,那么就是‘猫’,这种证明倒容易得多。因为以鼠之形体出现的如果不是鼠,便可以获得其他任何资格。于是,鼠自杀成功,达到了自我正当化的目的……你怎么看待?” 阿透边听边在心里反复权衡出自青年之口的这个寓言的分量。可以肯定,古泽不知向自己的心倾诉了多少次,故事已经相当完美。实际上阿透也早已察觉到了古泽外表与内心的龃龉。 假如古泽是借此谈其自身矛盾倒无所谓,但若已发现阿透内部的某种机微而以此相讽,就必须提高警惕。阿透伸出无形的精神触角刺探了一下,似乎无此危险。古泽说得越多,灵魂越是缩进他本身的深海,在任何人都看不到的底处蜷缩起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鼠的死会震撼世界么?”他早已忘却阿透这名听众的存在,用仿佛无法自拔的语气说道。阿透觉得只当他自言自语来听即可。声音流露出长满青苔般的无可奈何的苦恼,阿透还是第一次听到古泽的这种语调。 “世人能够因此而或多或少改变对鼠的看法吗?身为鼠形而实非鼠这种正确的消息能在社会上传播开来呢?猫们的自信能多少有所动摇吗?抑或猫们早已变得神经兮兮而有意阻碍信息的传播不成? “其实不用担惊受怕,猫什么也没做。转眼忘个精光,洗罢脸,歪身睡过去了。它对自己是猫这点心满意足,甚至这点也意识到。就在这一塌糊涂的午睡当中,猫不费吹灰之力地成了鼠那般热烈向往的存在。猫可以无所不是。就是说,可以通过苟且偷生通过自我满足通过无意识实现一切。酣睡的猫的上方,蓝天万里,流云多娇,风把猫的馨香带给世界,世俗的鼾声如音乐轻舒曼卷……” “你指的是权力吧?”阿透感到有义务附合一声。 对方马上不无憨厚地满脸堆笑: “正是。理解力真好!” 阿透则对这回答感到失望。 于是,一切都归结为这名青年偏爱的可悲的政治暗喻了。 “你早晚也会意识到的。” 本来没必要顾忌四周,古泽却把脸凑到桌面上压低嗓音说道。阿透蓦地嗅到原已忘却的古泽的口臭。 为什么这以前忘记了呢?语文复习考试期间古泽脸贴近时好几次嗅到他发出的口臭,但未因此导致对他的反感。而现在显然成了讨厌的起因。 猫与鼠的整个故事中,即使讲故事的古泽没有一丝一毫的恶意,也还是存在某种使阿透恼火的东西。只是他不情愿以此作为憎恶古泽的缘由。如果那样,似乎愈发贬低了自己。厌恶,甚至憎恶占泽需要另有一个自己心悦诚服的理由,于是口臭陡然成了不堪忍受的存在物。 对此麻木不仁的古泽仍旧喋喋不休: “你早晚也会意识到的。脱胎于欺骗的权力,只能通过像繁殖细菌一样繁殖欺骗才能得以维持。我们越是发起攻击,欺骗的耐力和繁殖力越是变本加厉。最后竟连我们的灵魂也在不觉之间发霉生菌。” 过了一会儿,两人走出“卢诺尔”,在附近吃了中国风味的荞面条。阿透吃得很开心,比和父亲吃的只见碟盘一大堆的晚餐好吃得多。 阿透一边对着荞面条腾腾的热气眯缝着眼睛啜着,一边忖度这个大学生与自己同感共震的危险度。的确有某种相同的心境。但琴弦的共鸣则受到了控制。说不定是父亲挑选出来刺探自己的特务也未可知。阿透知道,他领自己出来后要向父亲报告去处(当然是父亲要求的),讨回垫付的开销。 回去时走的是后乐园旁边的路,古泽又劝阿透去坐空中转车。阿透看出是古泽本身想坐,便答应了。买了门票,一进大门便是那转车。左等右等也再不见其他乘客,操作员老大不高兴地按电钮启动。 阿透选坐绿色,古泽故意挑了一个相距很远的红色的坐了上去。小车壳的外侧满满印着可怜巴巴的花纹,使人联想起郊外偏僻路旁有意炫耀通明灯火的日用陶瓷店廉价倾销的喝红茶用的茶杯。 小车转动起来,以为离得很远的古泽近近地擦过。但很快,那边笑边用一只手按住眼镜的样子就转到另一边去了。刚坐上时阿透就觉得有一股冰凉感隔着裤子渗入腰间,现在旋转起来又置身于冽凛的寒风中。阿透一个劲儿往加速方向转动方向盘。他喜欢一无所见一无所感的状态。世界于是成了气流状的土星环。 空中转车终于放慢了速度。当惯性使小车如水上浮标缓缓摆动时阿透立起身,不料一阵眩晕又使他坐下。古泽踏着恍惚仍在旋转的地面走过来,笑道: “怎么样?” 阿透也笑了,却仍不站起。他很不服气:刚才飞速旋转中失而不见的世界,现在依然故我,将纷然杂陈的小物件同几乎剩落的广告画以及状如巨大红色电热水器的可口可乐灯光广告牌的背部示威似地迎面铺展开来。 第四卷 天人五衰 第十九章 第二天吃早饭时阿透说: “昨晚跟古泽去游乐园来着,坐了空中转车,晚饭一起吃了中国荞面条。” “那就好。” 本多露出一排整齐的满口假牙道。但愿那是更适于假牙的老来恬淡的无机的笑。事实上本多的笑也真像是发自内心的喜悦。这刺痛了阿透。 来到这家以后,阿透已懂得了每天早上用薄薄的曲柄刀一块块挖食进口葡萄柚的奢侈生活的乐趣。这实在是香到了极点的水果,略带苦味的白嫩嫩光润润的果肉挟裹着充沛得近乎傲慢的果汁。果汁冲刷着清晨热乎乎懒洋洋的牙龈。 “古泽有口臭。做功课时有点受不了。”阿透尽量轻描淡写地说道。 “莫名其妙,怕是胃有问题吧。这么说也是因为你爱洁成癖。不过这点小事要忍耐些才行。找那样的高材生当家庭教师可是不容易的哟。” “倒也是。” 阿透退让一步,把葡萄柚一扫而光。用料考究的烤面片在十一月晨光的辉映下发出鞣皮样的光泽。阿透把奶油抹在上面,确认自然渗入之后,按本多教的方式咬了一口,接着又这样说道: “嗯——古泽人固然是好人,可思想方面调查过么?” 本多脸上现出世俗的惊愕。阿透一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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