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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三


  “好咧!”摄影师扬起手,示意摄完。

  庆子迅速将脖颈从那脸孔拔出,俨然威风凛凛的将军闪现在观众面前。刚才的清水郎次长摇身变成了身穿锦蛇喇叭裤手拿西班牙帽长发披肩的女子,人们、齐拍手喝彩。及至她泰然自若地往摄影师递出的纸片上书写信址之时,几个年轻人竟以为她是昔日某大明星,竞相求其签名留念。

  因有了如此异乎寻常的一幕,走到羽衣松跟前时本多早已筋疲力尽。

  羽衣松是一株快要枯死的巨松,样子如向四面八方伸展肢爪的章鱼。树干的裂缝里填充着水泥。游客们围着这株针叶都已寥寥无几的老松,七嘴八舌谈笑不停:

  “天人也穿游泳衣?”

  “这怕是男松吧,女人挂衣服了嘛!”

  “这么高的树枝,哪里挂得上!”

  “看上去也没什么出奇。”

  “海风吹来吹去的,亏得保护得这么好。”

  的确,这羽衣松比一般海滩松更多地把身子扑向海面,宛如被打上岸的破船,身上满带海难留下的累累伤痕。树下花岗岩护墙前临海的沙滩上,索然立着两架投入十元硬币方可启动的红色望远镜,如两只鲜红色的热带水鸟。远处,伊豆半岛影影绰绰,岛前浮着一艘货轮。岸边,恰如被大海兜售上岸的许多零杂物——木片、海草、空罐等等——排成一列曲线,标出满潮时的水位。

  “据说天人就是在这株羽衣松下讨回羽衣,跳起天人舞的。喏,那边又在照相。如今的人们,看也不好好看一下,照完相就忙不迭地掉头回去。莫不是他们认为自己只是在按动快门那一瞬间置身于某一特殊场所有什么重要意义不成?”

  “别老是根问底了!”应子在石凳坐下,掏出香烟。“这样也就满不错了。我半点也不失望。脏污不堪也罢奄奄一息也罢,反正这松树这场所是完完全全可以奉献给幻影的。要是像谣曲唱词那样清扫得一尘不染奉如神明不觉得反倒不真实?我可是认为这种地方很有日本味,真率自然,毫不做作。不虚此行啊!”庆子抢在本多前头总结道。

  庆子对一切都感到津津有味。这是她最大的特点。

  在这梅雨时节令人窒息般的阴空之下,在这砂风一样无孔不入的恶俗之中,她兴致勃勃地观赏不止,不觉之间本多竟成了她的随从。归途中顺路走进御穗神社时,她也赞不绝口。说什么大殿檐下献纳匾额绘有俗不可耐木纹的四框以贴画方式推出碧海中乘风破浪的新客船烘托出了海港神社特有的气氛云云。铺着草席的大殿深处挂有一巨大的木制扇面,浮雕着六年前在此神牛殿演出献纳能①的场景。

  庆子亢奋地叫道:

  “那是妇人能!能中由妇人演的,除了神歌、高砂、八岛,接下去就是这羽衣了!”

  ①能:日本固有的一种歌舞剧。下面出现的神歌、高砂、八岛,均为剧目名。

  亢奋之余,往回走时庆子竟从拜神道旁的樱花树上摘了——粒樱桃吃了。

  脚步愈发气力不加的本多——他后悔自逞其能而没带手杖来——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追上,发出为时已晚的忠告:

  “吃了要死人的!瞧那标牌!”

  原来路旁显眼处低矮的樱花树枝间拉着一条细绳,绳上摇晃的标牌上写道:

  除虫,有毒。

  勿摘樱桃,勿食其果。

  系满祈愿纸签的树枝间沉甸甸地缀着五颜六色的小粒樱桃,等待小鸟从苍白的果肉中啄出种粒,等待由微微的曙色变为沉郁的朱红。标牌未免言过其实。本多叫罢方想起一点点毒根本奈何庆子不得。

  第四卷 天人五衰 第十章

  庆子还问有什么可看的没有。本多尽管已筋疲力尽,还是叫司机开上通往静冈方面的久能大道,在最近到过的帝国信号站那里停下。

  “这建筑物别有情趣吧?”本多从盛开着无数松叶牡丹的底座石墙下仰视小屋道。

  “活像个望远镜。干什么用的?”

  “在上面监视船的出入。不上去瞧瞧?”本多提议。上次他便充满好奇心,只是一个人没勇气敲门。

  两人沿着环绕底座的石阶,扶着扶手缓缓攀登。当走过立牌来到通往二楼的铁梯下面时,一个女郎吱吱呀呀踩着铁梯大步跑下。两人赶紧闪身躲开,差点撞个满怀。女郎如一股黄色旋风裹着连衣裙一闪而去,猝然间未及看清脸面,仅给两人留下稍纵即逝的丑的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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