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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他渐渐知道,自己先前学到的高雅,其实隐藏着血腥的实质。最简单的解决方法就是两人相对而死,但要这样做,更需要痛苦。清显甚至在这样瞒人耳目的幽会所流去的每一个瞬间里,都陶醉在仿佛来自遥远的金铃声里。而这是他越是冒犯就陷得越深的禁忌是无法企及的遥远。他觉得越是犯罪,就离罪恶越远……最后一切都以一场大骗局而告终。想到这里,他不寒而栗。

  “我们这样一起散步,好像您并没有幸福的感觉。我可是都在仔细品味每个瞬间的幸福感受……不会是已经厌烦了吧?”

  聪子即使抱怨,他的声音依然清爽,语气依然平静。

  “因为太爱你,所以超越过了幸福。”清显神情严肃地说。

  清显明白,即使自己说这种遁词的时候,也不用担心会残留丝毫的孩子气。

  他们走到商店街附近。卖刨冰的店铺的窗户紧闭着挡雨板,屋檐上竖着印有“冰”字的旗帜迎风招展,但在满街虫声中显得有气无力。一片灯光洒在黑暗的道路上。一家专门供应军队的“田边乐器店”大概有什么紧急任务,还在加夜班。

  他们避开灯光往前走,眼角瞟见玻璃窗里面闪动着耀眼的铜器的亮光。原来是挂着一排崭新的喇叭,在明亮的灯光下,仿佛就在盛夏强烈阳光下的练兵场上一样光芒四射。大概是在试吹,从店里传出郁闷爆裂一样、却又立刻沙哑下去的喇叭声。清显从这声音中感觉到不祥的预兆。

  “请回去吧。前面人多眼杂。”不知道什么时候蓼科已经走到他们身后,在清显耳边低声说。

  第一卷 春雪 第三十七章

  洞院宫家对聪子的生活未加任何干预,治典王殿下又忙于军务,身边的人就没有为殿下安排和聪子见面的机会,殿下本人似乎也没有强烈的愿望,但这一切绝非表示洞院宫家对这门亲事趋于冷淡,可以说是这种联姻的惯例。身边的人认为,既然双方都已经决定结婚,婚前过于频繁的见面,反而有害无益。

  另外,如果女方家庭在门第方面稍嫌欠缺,就必须对女儿进行各个方面的教育,以提高他的教养素质。不过,绫仓伯爵具有优良的教育传统,已经做好充分准备,随时都可以让女儿结婚成为洞院宫家的妃子。这种文雅高尚的教育使聪子无论在和歌、书法、插花等方面完全具备妃子的素养。即使十二岁被选为妃子,在这些方面也毫无问题。

  但是,伯爵夫妇认为聪子还缺少三个方面的教养,一直放心不下,希望女儿尽快掌握。这三个方面的教养是妃殿下喜欢的长歌和麻将,以及治典王殿下喜欢的西方音乐唱片。松枝侯爵听伯爵这么一说,立刻请来一流的长歌教师上门教授,又买来德里风根牌留声机以及尽可能的西方音乐唱片送去,只有寻找麻将的教师费’了一番周折。侯爵自己喜欢英国式的台球,没想到洞院宫喜欢这种卑俗的游戏。

  于是,侯爵派精通麻将的柳桥的茶屋老板娘和一个老艺妓经常去绫仓家,加上蓼科,围成一桌,教聪子麻将入门。当然,这个老艺妓的一切开销都由侯爵支付。

  四个女人一起玩麻将,其中又有行家,按说使绫仓家平时死气沉沉的气氛变得热闹异常,可是蓼科非常讨厌麻将,表面的理由是此等游戏有伤大雅,其实是害怕这两个江湖刁滑女人锐利的眼睛看穿聪子的秘密。

  而且,对伯爵家来说,这麻将会无异于把松枝侯爵的密探引进自己家门。蓼科明显排外的傲慢骄横的态度立刻得罪了老板娘和老艺妓,不出三天,她们反感的情绪就传到侯爵的耳里。侯爵瞧个机会极其温和地对伯爵说:

  “府上的老妈子重视绫仓家的规矩,这自然很好,不过,这本来就是为了适应洞院宫家的嗜好,所以最好多少迁就着点。再说了,柳桥那两位至少觉得是一种很荣誉的服务,所以才肯在百忙之中抽空上门的。”

  伯爵把侯爵的不满转告给蓼科,弄得她十分尴尬为难。

  其实,茶屋老板娘和老艺妓和聪子不是第一次见面,在赏樱会上,老板娘在后台安排指挥,老艺妓则扮演俳谐师。第一次打麻将的时候,老板娘还向伯爵夫妇表示对聪子订婚的祝贺,赠送不少贺礼。

  “小姐真是美若天仙啊!而且天生一副妃子的高贵气质。这桩婚事,洞院宫家不知道多么心满意足。我们能为小姐效劳,也是一生一世的福气啊,还打算把这种荣幸的事情讲给孙子们听哩。”

  贺礼的话说得很动听,可是一旦四个人围在麻将桌旁,总不能老是戴着那一副假面具,恭敬殷勤的眼睛也时常失去柔润,露出冷漠轻慢的眼神。连蓼科和服腰带上款式过时的银勾扣也感觉到轻蔑的视线,心情很不愉快。

  “松枝家的少爷,怎么说呢,我还从来没见过像他这么伟岸堂堂的少爷。”

  老艺妓一边搓牌一边不动声色地刚说这么一句,老板娘立刻极其巧妙地自然得体地改变话题。蓼科觉察出来,神经大为紧张,尽管也许只是因为老板娘觉得老艺妓的话题有点不雅……

  由于蓼科出的主意,聪子在这两个女人面前尽量少言寡语。女人身体一丝一毫的变化都逃不过她们的眼睛,所以聪子一言一行慎之又慎,不敢轻易开口,但如果表情过分忧郁沉闷,又怕她们背后议论说聪子对这门亲事其实并不满意,被迫无奈。弄得聪子顾此失彼,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还是蓼科能说会道,终于成功地取消了麻将会。她对伯爵说:

  “我觉得松枝侯爵不应该那么偏听偏信女人的谗言。那两个女人把小姐不喜欢搓麻的责任推到我身上,恶人先告状,肯定说我盛气凌人什么的……其实小姐提不起兴趣,都是她们的责任。再说了,虽说侯爵也是出于一片好心,不过让柳桥的这种女人出入府上,恐怕也影响名声。而且现在小姐对麻将也已经基本掌握,出嫁以后,只是陪着婆婆玩玩而已,即使总是输给对方,不也显得可爱吗?所以我觉得学习麻将就到此为止。如果侯爵那边还是不肯罢休,那老身只好告退了。”

  对于蓼科这种带着威胁性的提案,伯爵自然只好接受。

  ……说起来,当蓼科从松枝家的管家山田那里知道清显在信件问题上撒谎以后,心里着实犹豫了一阵,拿不定主意是今后与清显敌对到底呢,还是佯装不知继续为清显和聪子的意愿效劳,不过最后还是选择了后者。

  这固然可以说出于蓼科对聪子真诚的爱,但同时蓼科也害怕,事情到了这步田地,如果硬是把他们生生拆开,或许会导致聪子自杀。所以,不如现在让他们秘密来往,等到时机成熟,也就自然而然地分手,而自己只要想方设法替他们保密就行了。

  蓼科自信深知感情的规律,同时信奉不暴露就不存在的哲学。就是说,她既不背叛主人伯爵,也不背叛洞院宫家,谁也不背叛。简直就像做化学实验一样,既亲自帮助实现偷情这个事实的存在,同时又亲自保守秘密,消灭痕迹,否定这个事实的存在。不言而喻,蓼科是在走钢丝,但她非常自信,自己生来就是充当为她弥补破绽而做到天衣无缝的角色。只要现在尽力服侍,最后对方就会对自己言听计从,完全听任自己的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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