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契诃夫 > 不必要的胜利故事 | 上页 下页


  “这当中,有一个早已不审案子。他瘫在床上有十年了。另一个现在不管审案子的事,当地主了。他娶了个有钱的女人,得了妻子陪嫁来的土地,现在哪里还肯审案子?不过他也已经是老头子了……他大约十五年前娶的亲,就是我大儿子死的那一年,主啊,让他的灵魂安息吧……”“那么第三个呢?他住在哪儿?”

  “第三个?第三个倒还在审案子……不过他也已经不中用了……这个小老头!眼下他倒应该睡在坟墓里,不该给人劝架……他住在……您看见那道绿门廊吗?看见吗?喏,他就住在那儿……”茨威布希和伊尔卡向老太婆道过谢,往绿门廊那边走去。

  他们正赶上法官在家。他站在他家院子里一棵枝叶茂密的老桑树底下,举起手杖把熟透的黑色桑葚打下来。他的嘴唇和下巴给染成紫一块,蓝一块,红一块。他嘴里塞满桑葚。法官懒洋洋地嚼着,比嚼腻了反刍食物的公牛还要慢。

  茨威布希脱掉帽子,对法官鞠躬。

  “我冒昧打搅您老人家,想提出一个问题,”他说。“请问您是法官吗?”

  法官用眼睛打量这两个不速之客,吞下他那些反刍食物,说:“我是法官,然而办公时间只限于吃中饭以前。”

  “那么您已经吃过中饭了?”

  “嗯,是埃……我两点半钟吃中饭……这一点你们应当知道。逢假日,我是一点半钟吃中饭。”

  “Plenus venter non studet libenter,⑥您老人家!

  嘻嘻嘻……您说的是实话。不过,您老人家,没有一条规则是没有例外的!”

  “我的规则就不然……在我们所谈的这件事情上,我就不承认有例外……我一定要空着肚子才审案,老头子,因为那时候我最不会生出婆婆妈妈的心肠。十年前我试过在中饭后审案……结果怎样呢?你知道结果怎样吗,老头子?我判的刑老是比平时轻一等……这样办事可不见得总是公平啊!不过,你身子胖得好比装一百维德罗的桶子!你,大概,吃得很多吧?你驮着这么些多余的肉,就不嫌热吗?还有,这个姑娘是什么人?”

  “这,您老人家,是我闺女……她来找您是有事要请求您。”

  “哦……是这样……你走过来一点,美人儿!你要办什么事?”

  伊尔卡走到法官跟前,用颤抖的声音对他讲了一遍在戈尔达乌根伯爵家院子里发生的那件事。法官听她讲完,瞧了瞧茨威布希的嘴唇,微微一笑,问道:“那么,美人儿,你要怎么样?”

  “我希望您惩办那个女人!……”

  “原来是这样……好吧……遵命!我们马上就把她关进监牢里去……你听着,老头子,”法官转过身来对茨威布希说。“你是在哪儿生下这个漂亮姑娘的:是在月亮上还是地球上?”

  “在地球上,您老人家!月亮上是没有女人的,您老人家,所以在那儿不大可能为产妇的健康干一杯葡萄酒哩!”

  “既是在地球上生下来的,为什么她就不知道……。你们都是些什么样的傻瓜呀,先生们!哎,什么样的傻瓜呀!你们又是傻瓜,又是怪人!”

  “为什么呢?”伊尔卡问。

  “大概因为你们没有脑子……戈尔达乌根家供我吃,供我喝,我反倒去审判他们?!哈哈哈!戈尔达乌根家是伯爵,她呢,却是茨冈的女儿,父亲是个很差的小提琴手,由于小提琴拉得不好倒应该挨一顿鞭子才对!这些怪人!不,你们不是在地球上生下来的!况且,她会乐意跟你打官司吗?我派人给她送传票去,她就会在那上面画一张丑脸,勾出个大鼻子,把它往桌子底下一扔完事!再者,你的见证在哪儿呢?

  那些工人吗?你别痴心妄想了!他们可不是什么百万富翁,能够丢下饭碗不要!哈哈哈!你居然要跟那样的人打官司!怪人!不,你别说废话了,美人儿!这件事惹得你怄气,这是实在的……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你总不能把这个世界换个样子嘛!”

  “可是,那我怎么办呢?”

  “你该给你父亲一块破布,让他把嘴包扎起来。伤口一粘上苍蝇,就可能得玻……你该买醋酸盐稀溶液,擦在他伤口上……我所能出的主意就只有这些了……另外还要我给你出主意吗,美人儿?行啊!那你就挽着胖爸爸的胳膊,离开此地……我看不惯傻瓜!你们应该躲开这个不公正的法官,免得我跟你们谈话。”

  “可是,那我怎么办呢?”伊尔卡绞着手指头,又问道。

  “嗯……你要我再出个主意?那就照办!你得变成伯爵夫人,跟她一样。那你才有充分的权利跟她打官司!充分的权利!哈哈哈!你变成伯爵夫人吧!我说的是实话!那时候你自管跟她打官司,爱怎么打就怎么打!谁也不会拦阻你,什么东西也挡不住你!不过……再见!我没有工夫闲扯了!你们躲开我。在你没有变成伯爵夫人以前,我还有权利这么不客气地把你赶走,要你躲开我这胀饱的肚子和懒洋洋的舌头!

  去吧,老头子!别忘了买点醋酸盐稀溶液,擦在伤口上!”

  法官转过身去,动手打桑葚。茨威布希和伊尔卡走出院外,往桥头走去。茨威布希本来想留在村子里歇一下,可是又不愿意违拗伊尔卡的心意办事……他磨磨蹭蹭地跟着她走去,暗自咒骂饥饿害得他胃痛。饥饿妨碍他考虑事情……“我们,闺女,进城去吗?”他问。

  伊尔卡没答话。他们走进一片属于戈尔达乌根家农民的树林,茨威布希问道:“你,伊尔卡,生气了?我问你话,为什么你不回答呢?”

  伊尔卡没答话,身子摇摇晃晃,两手抱住头。

  “你怎么了,闺女?”

  他女儿停住脚,扭过脸来对着父亲。那张脸变了样,露出难看的、凶恶的笑容。牙齿象狗那样龇出来……“看在上帝面上,你到底怎么了?”

  伊尔卡举起胳膊,把头往后仰,嘴张大……一声尖利的、发自肺腑的喊叫响遍了树林。从遭到欺凌的父亲的女儿那对天蓝色眼睛里,大颗的泪珠象泉水似的淌下来……伊尔卡又是哭又是笑。

  “你怎么了?怎么能生这么大的气呀?”

  茨威布希哭起来,开始吻女儿。

  “难道可以这样吗?坐下,伊尔卡!看在上帝面上,坐下吧!哎,你倒是坐下呀!”

  茨威布希把两只冒汗的大手放在她颤动的肩膀上,往下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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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⑥拉丁语:吃饱的肚子不喜欢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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