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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两个凝固不动的思想不可能同时存在于同一个精神本性之中,正如同两个物体不可能同时占住物质世界的同一空间一样。三点、七点、爱司这三张牌迅即遮盖了格尔曼脑子里的死老太婆的形象。三点、七点、爱司——不离他的脑瓜,挂在他的嘴唇上。见到一位年轻的女郎,他就说:“身材多苗条啊!……真是个红心三点。”有人问他:“几点钟了?”他回答:“差五分七点”。每一位大腹便便的汉子在他眼里便是一个爱司。三点、七点、爱司,梦里也紧紧追逐他,能幻化成无奇不有的物象:三点开成三朵火红的石榴花,七点变成哥特式的拱门,爱司却原来是一只伟大的蜘蛛。千思万虑集中到一点:赶快利用这珍贵的秘密。他已经打算退休了,已经筹划出门远游了。他已经盘算去巴黎公开的赌场上大显身手,借迷人的命运女神的无边法力捞它一大把钱财。一个偶然的机会使他避免了如许的奔波劳碌。

  莫斯科成立了一个阔佬赌徒协会,由著名的切卡林斯基担任主席。此人在赌场混了一辈子,曾经挣过一百万,赢回来的是期票,输出去的却是现金。他积数十年之经验,因而赢得了同伴们的信赖,他门招天下客,厨师手艺强,为人谦和,性情爽快,这些又使得他受人尊敬。这时他来到了彼得堡。年青人蜂拥到他那儿,为了赌牌而忘了跳舞,宁可牺牲跟美人儿的调情,甘愿拜倒在法老的驾前。纳鲁莫夫把格尔曼带到了他那儿。

  他们走过几间豪华的厅堂,其间有一群文质彬彬的侍者殷勤伺候。有几位将军和枢密院顾问官在玩惠斯特。许多年轻人身子瘫在花缎沙发上,在吃冰琪凌和抽烟斗。客厅里长桌旁围了二十来个赌徒,主人坐在当中做庄,正在发牌。他六十来岁,有着令人敬重的外貌,满头银发,富泰和气色很好的脸透露出他心地善良;一双眼睛很有神,总带着机灵活泼的笑意。纳鲁莫夫把格尔曼介绍给他。切卡林斯基友好地跟他握手,请他不要客气,然后继续发牌。

  这一局拖延了很久。桌上摆了三十多张牌。

  切卡林斯基每次发完牌都等一等,好让赌家有时间清理自己的牌,然后他记下输数,认真听取他们的意见,更加认真地抚平被别人漫不经心的手折坏了的牌角,又准备第二圈发牌。

  “请给我一张牌。”格尔曼说,从一位也在赌钱的肥胖的先生背后伸出一只手。切卡林斯基笑一笑默默地点点头,意思是说:怎能不同意?纳鲁莫夫微笑着祝贺格尔曼长时期无所作为以后开了戒,祝贺他旗开得胜。

  “押了!”格尔曼说,用粉笔把赌注写在牌上。

  “请问多少!”庄家问,皱皱眉头。

  “四万七千。”格尔曼回答。

  听了这话,一瞬间一个个脑袋都转过来,一双双眼睛都盯住格尔曼。“他发疯了!”纳鲁莫夫想。

  “请允许我告诉您,”切卡林斯基说,脸上依然露出微笑,“您下的注很大。这儿还没有人孤注一掷超过二百七十五卢布的哩!”

  “怎么?”格尔曼反问道,“您敢开还是不敢开呢?”

  切卡林斯基对他一鞠躬,谦逊地表示同意。

  “不过,我得向您报告,“他说,“为了赢得朋友们的信赖,我赌钱只赌现金。从我这方面说,当然,我完全相信您的一句话,但是,为了赌场规矩和计算方便起见,请您把现金押在牌上。”

  格尔曼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支票交给切卡林斯基。他看了一眼,把支票押在格尔曼的那张牌上。

  他动手开牌。右边是九点,左边三点。

  “赢了!”格尔曼说,出示自己的牌。

  赌客之间掀起一阵低声的喧嚣。切卡林斯基皱一皱眉头,随即微笑又回到他的脸上。

  “您就要收款吗?”他问格尔曼。

  “叨光。”

  切卡林斯基从兜里掏出几张银行支票,当场付清。格尔曼收了钱,立即离开桌子。纳鲁莫夫还没清醒过来。格尔曼喝了一杯柠檬水就回家去了。

  第二天晚上他又到了切卡林斯基那里。主人在发牌。格尔曼走到桌子旁,赌客们马上让出一个位子给他。切卡林斯基向他亲切地点点头。

  格尔曼等到新的一局开始,摸了一张牌,把四万七千和昨晚赢的款子全都押上去。

  切卡林斯基动手开牌。右边是贾克,左边是七点。

  大家“哎呀”一声惊叹。切卡林斯基眼看心慌了。他数了九万四千卢布递交格尔曼。格尔曼收了钱,无动于衷,当即离开。

  下一晚格尔曼又来到桌旁。大伙儿都在等他。将军们和枢密院顾问官们放下手中的牌不打,都来观看一场如此非凡的赌博。年青军官们从沙发上跳将起来。全体堂倌都集中到了客厅里。大伙儿围着格尔曼。其余的赌客都不摸牌了,焦急地等待着,看看这桩公案如何了结。格尔曼站在桌子旁边,面对一脸惨白、但仍然笑容可掬的切卡林斯基,准备跟他一决雌雄。他两个人每人都拆封一副新的纸牌。切卡林斯基洗牌。格尔曼摸了一张牌放下,把一沓钞票押在上面。这倒真象一场决斗。四周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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