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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莉迪亚小姐无心干活,也说不出话来。她的父亲问为什么不快点去报官府。他提到英国的验尸官调查和别的科西嘉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制度。最后他想知道这位救助奥索的善良的布朗多拉奇奥先生的乡间别墅是否离皮埃特拉内拉非常远,他能不能到那里去看他的朋友。

  高龙芭以通常的冷静态度回答说奥索现在在丛林里,有个强盗照顾他,他必须首先知道省长和法官们的态度怎样才能露面,否则太冒险了。最后她说她会设法请一位高明大夫秘密地去给奥索治疗的。

  “最重要的,上校先生,您必须记住,”她说,“您听见了四下枪声,而且您对我说过奥索是后开枪的。”

  上校对这种事一点不懂,他的女儿只是不断叹气和抹眼泪。

  天色很晚的时候,一个凄惨的行列走进村子。有人给巴里奇尼律师送回来他的两个儿子的尸体,每具尸体横放在一匹骡子背上,一个农民赶着两只骡子。一大群巴里奇尼家的客户和游手好闲的人跟在这个凄惨行列的后面。同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总是来得太迟的警察,副村长举着那条胳膊不断地说:“省长先生要怎么说呢?”几个妇女,其中有一个是奥兰杜奇奥的奶妈,都扯着头发,发出粗野的嚎叫。可是她们喊声震天的痛苦,还比不上另一个人默默无声的绝望更能激动人心,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到这人身上。他就是可怜的父亲,他一忽儿到这具尸首旁边,一忽儿到另一具尸首旁边,抬起他们沾满泥土的脑袋,吻他们发紫的嘴唇,抬起他们已经僵硬的四肢,仿佛这样可以使他们避免路上的颠簸。有时他张开嘴说话,可是不管是一下喊声,或者一句话,都没有发出来。他的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尸体,一路上撞在石头上,撞在树干上,撞在他碰到的一切东西上。

  他们走近奥索的住宅时,女人的号哭声和男人的诅骂声增加了一倍。德拉·雷比亚家的几个牧人胆敢发出了一下胜利的喊声,敌对的一方再也抑制不住愤怒,有几个人大喊:“报仇!报仇!”有人扔石头,有人朝高龙芭和她的客人所在的客厅窗户开了两枪,把护窗扳打碎,木片一直飞到两个妇女围坐着的桌子上。莉迪亚小姐吓得大叫,上校抓住一支枪,没来得及阻止高龙芭,她已经冲到大门,猛然把门大开,站在高高的门槛上,伸着两只手咒骂仇人。

  “胆小鬼!”她大声骂道,“你们向妇女开枪,向外国人开枪,你们到底是不是科西嘉人?你们算是男子汉吗?你们这些混蛋只会从背后暗算人,你们来吧!我不怕你们。我只有单独一个人,哥哥不在身边。杀我吧,杀我的客人吧,你们只配做这种事……你们不敢,你们是胆小鬼!你们知道我们只不过是报杀父之仇。哭吧,像妇女那样哭吧,我们没有多要你们的血,你们还应该谢谢我们呢!”

  高龙芭的声音和态度里有点使人肃然起敬和望而生畏的东西,众人看见了都吓得向后退,仿佛看见了在科西嘉的冬夜人们进述的神奇故事中的恶鬼。副村长、警察和相当数目的妇女利用人们的移动拥进双方的中间,因为雷比亚派的牧人们已在准备武器,很可能在广场上发生一场大械斗。可是双方都没有头人在场,科西嘉人即使在愤怒时也很守纪律,内战的主角没有到场,是很少能够打起来的。何况高龙芭也因为胜利而变得谨慎起来,约束住她的那小队人马。她说:

  “让这些可怜虫去哭吧,让这个老头子保住他的性命吧。

  干吗要杀掉一个敲掉牙齿的老狐狸?——季迪斯·巴里奇尼!记住8月2日这个日子吧!记住那本沾满鲜血的活页夹,你亲手在上面伪造了我父亲的笔迹!我父亲在上面记下了你欠的债,你的两个儿子替你把债还清了。巴里奇尼老头,我把收据给你!”

  高龙芭抱着胳膊,嘴唇上挂着不屑的微笑,眼看着死尸被抬进仇人的家里,然后人群慢慢地散了。她转身关了门,回到饭厅里对上校说:

  “我为我的同胞们向您道歉,先生。我以前从来不相信科西嘉人会对一个有外国客人的房子开枪,我为本乡感到惭愧。”

  当晚,莉迪亚小姐回到卧房,上校跟着走进来,问他的女儿要不要第二天就离开这个脑袋随时可以中弹的村子,而且尽可能早地离开这个只有谋杀与暗算的岛屿。

  内维尔小姐有好一会儿回答不出来,很明显父亲的建议使她很为难。最后她说:

  “在这位可怜的年轻姑娘十分需要安慰的时候,我们怎能离开她呢?爸爸,您不觉得这样做我们太残忍了吗?”

  “女儿,我这样说完全是为你着想,”上校说,“如果我知道你太太平平地住在阿雅克修的旅馆里,我向你保证,在没有同这位勇敢的德拉·雷比亚握一握手以前,我也不愿离开这个该死的岛。”

  “这么说,爸爸,再等等吧,在离开以前,得查明一下我们能否帮他们一臂之力!”

  “善良的心!”上校边说边吻女儿的额角,“我很高兴看到你肯牺牲自己去减轻别人的痛苦。我们留下来吧;做好事是决不会叫人反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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