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梅里美 > 嘉尔曼 | 上页 下页


  “那坏蛋已经蹲大牢了,谁都知道,他是这样一个人,为了抢一个小钱,竟敢向一个基督徒开枪,所以我们担心得要命,生怕他把您给杀了。我同您一起去见市长,我们会让人把漂亮的表送还给您。到那时,可不能说,西班牙司法机关不知干什么的!”

  “我老实告诉您吧,”我对他说,“我宁可丢掉表,也不愿出庭作证去吊死一个穷鬼,尤其因为……因为……”

  “噢!您大可不必担心;早已挂上号了,不能吊死两次呀。我说吊死,还错了呢。您那土匪是一个小贵族;后天他就要受绞刑,严惩不贷。您看吧,多一件和少一件赃物丝毫改变不了对他的定案。如果他只偷东西倒要感谢天主了!可他血债累累,一件比一件更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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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八三〇年,贵族仍享有此项特权。今天宪政时代,绞刑才适用于平民百姓。——原注。
  典出莫里哀喜剧《德·普尔索尼克先生》,是一个瑞士士兵说的蹩脚法语。

  “他叫什么名字?”

  “这地方大家都知道他叫何塞·纳瓦罗;但他还有一个巴斯克名字,这是您我都念不上来的。我说,此人值得一看,您最喜欢了解当地的奇闻逸事,您不该错过机会去见识一下,在西班牙,坏蛋们是怎样离开这个世界的。他关在小教堂里,马丁内斯神父会带您去。”

  我那多明尼各会神父一再劝我去看看“乔丽的小绞刑”的准备情况,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我带着一盒雪茄去看望案犯,但愿他能因此原谅我的冒昧。

  有人把我带到唐何塞身边,他正在吃饭。他冷淡地对我点点头,礼貌地感谢我给他带去礼物。我把那盒雪茄放在他双手里,他清点完数目后,从中挑选出几支,把其余的还给我,说再多了也没用。

  我问他,是不是花点钱,或者靠我的朋友们的情面,我也许可以有所作为以减轻对他的刑罚。他先是苦笑着耸耸肩;不一会儿他却改变了主意,请求我做一台弥撒拯救他的灵魂。

  “请您,”他怯生生地接着说,“请您再做一台弥撒,祝福一个曾经得罪过您的人,行不行?”

  “当然可以,老朋友,”我对他说,“但据我所知,这里没有人得罪过我呀。”

  他抓着我的手,紧紧地握着,神情严肃。沉默了一阵子,他又说:

  “我还可以请您帮个忙吗?……您回国时,或许要路过纳瓦罗?至少,您必须经过维多利亚,离纳瓦罗不很运。”

  “是的,”我对他说,“我肯定要经过维多利亚;而且,绕一圈到潘普洛纳也不是不可能的,为了您,我愿意兜这个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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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普洛纳和维多利亚都是西班牙北部城市,前者在后者的东面。

  “太好啦!要是您到潘普洛纳,您会看到不少使您感兴趣的东西……那是一个美丽的城市……我把这个圣牌交给您(他给我看挂在他脖子上的一枚小银牌),您用纸把它包好……”他停顿了一下以控制内心的激动……“请您交给,或者托人交给一个老大娘,我会把她的地址告诉您。——您就说我死了,您不要说我怎么死的。”

  我答应为他办事。第二天我又去看他,同他消磨了大半天时间。下面请大家阅读的悲惨故事,就是他亲口对我说的。

  我生在埃利松多,巴斯坦河流域。我叫唐何塞·利萨拉本戈亚,您相当熟悉西班牙,先生,一听到我的姓名就知道我是巴斯克人,世代都是基督徒。如果说我的姓氏带有“唐”字,这是因为我有这个权利,要是我在埃利松多,我就让您看我的家谱,记载在羊皮纸上。家里人希望我当教士,让我读书,但我长进不大。我太喜欢玩网球了,正是这玩意儿坑害了我一生。我们纳瓦罗人打起网球来,便忘了一切。有一天我打赢了,一个阿拉瓦的小伙子找我吵架;我们动了“马基拉”,我又占了上风;但这下使我不得不背井离乡。路上我遇见了龙骑兵,就参加了阿尔曼萨骑兵团。我们山里人习武打仗一学就会。不久我就升为下士,人家还许诺提拔我当中士,恰恰在这个时候,活该我倒霉,人家把我派往塞维利亚烟厂当警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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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埃利松多,纳瓦罗省的一个城市,离潘普洛纳四十五公里。
  西班牙姓氏前冠以“唐”(或译作“堂”)字,犹如法国人冠以“德”字,为贵族姓氏的标志。
  马基拉,巴斯克人用的铁套棍子。——原注。
  阿尔曼萨,西班牙城市,一七〇七年争夺西班牙战争期间,该城附近曾打过一次著名战役,阿尔曼萨骑兵团因此命名。

  如果您到塞维利亚去,您就看得到那座大厂房,在城墙外边,靠近瓜达尔基维尔河。我好像又看见工厂的大门和门边的警卫室。西班牙人值班时好打牌,要不就睡觉;可我呢,一个老实巴交的纳瓦罗人,我总是忙个不停。我正在用一根黄铜丝制作一条小链子,用来拴火枪的通针。突然间,同伴们叫了起来:“钟响了;姑娘们快回来上工了。”您晓得吧,先生,有四、五百女工在这个烟厂工作。她们在一间大厅里卷雪茄烟,如果没有二十四号许可证,任何男人都不能擅自进入,因为她们穿衣随便,尤其是年轻女工,特别天热的时候。女工们饭后回厂时刻,许多小伙子特意来看她们走过,挑逗方式五花八门。送上一条丝绸头巾,很少有姑娘会拒绝的;好色之徒钓这种鱼俯拾皆是。别人都在那儿东张西望。我呢,老老实实坐在板凳上,靠着门。那时,我还年轻;我老想家,我不相信有不穿蓝裙子、不扎垂肩辫子的漂亮姑娘。何况,安达卢西亚的女人叫我害怕;我还没有习惯她们那一套。老爱开玩笑,没有一句正经话。当时我闷头修我的链条,忽然听见一些庸俗之徒嚷嚷道:“吉达娜来啦!”我抬起眼睛,看见她了。那是一个星期五,我永远忘不了。我看见了这个嘉尔曼,您认识她的,几个月前,就是在她家里,我碰见了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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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管警察局和行政部门的市政府官员。——原注。
  纳瓦罗和巴斯克各省乡下女子的日常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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