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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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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夏十分忿怒。那个吃醋的丈夫是一个有地位的人物,他大发雷霆。他说,让那些狗娘养的基督教徒阻止他那样的人物把奴隶扔到海里,这是一件叫人可恨的事。领事十分为难。领事大谈特谈他的主人法国国王,提起更多的是一艘拥有60尊大炮的巡洋舰刚出现在拉纳卡海面。可是他最有说服力的理论,是他以我们的名字建议,对那个奴隶照正当的价格赔偿。 “唉!你们真不知道土耳其人的所谓正当的价格是怎么一回事!要赔钱给丈夫,赔钱给巴夏,赔钱给那头驴子,因为蒂勒尔打坏了它的两只牙,为了这件丑事也要赔钱,对一切都要赔钱。蒂勒尔叫苦连天地喊了多少次:‘真见鬼,您为什么要到海边去写生!’” “多么不幸的遭遇,可怜的达尔西!”朗贝尔夫人喊道,“您就是在那里得了这条伤痕的吗?请您把头发撩上去让我看看。他没有把您的脑袋劈成两半真是奇迹!” 朱莉在听他讲述当中,一直没有把眼睛从他的额头上挪开;她最后用羞怯的声音问:“那个女人后来怎样了?” “这就是这段故事中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地方。故事的结局对我来说这么狼狈,以致我现在对你们讲这故事的时候,人家还在嘲笑我们这种侠义的轻举妄动呢。” “她漂亮吗,这个女人?”德·夏韦尔尼夫人问,脸有点红。 “她叫什么名字?”朗贝尔夫人问。 “她叫埃米尼。漂亮?……是的,她有几分姿色,再惜太胖了点,而且按照她国内的习惯搽满了脂粉。要花很长时间才看得惯土耳其美人的美。——埃米尼因此就住在领事家里。她是曼格勒里①人,她告诉领事夫人瑟……太太说她是亲王的女儿。在这个国家里,所有无赖只要他能够指挥另外10个无赖,都是亲王。因此人家就用公主的礼节待她:她同主人同桌吃饭,食量之大,无与伦比。每次同她谈起宗教,她照例是昏昏入睡。这样过了相当日子。最后洗礼的日期决定了。领事夫人瑟……太太愿意做她的教母,而且想叫我当她的教父。又是送糖果,又是送礼物,洗礼要有的一切一应俱全!……真是注定这个埃米尼要使我破财。瑟……夫人说埃米尼爱我胜过蒂勒尔,因为她每次拿咖啡给我,总要把咖啡泼到我的衣服上。我为了这个洗礼真正按照福音书作着洗心革面的准备,然后到了洗礼前夕,美丽的埃米尼不见了。要把事情真相全部告诉你们吗?领事有一个厨师是曼格勒里人,他是一个身材高大的混蛋。可是烧回教徒的饭倒是有一手。这个曼格勒里人得到埃米尼的喜爱,她大概是照她的方法来爱国的。他拐走了她,同时偷走了瑟……夫人一大笔钱,瑟……夫人再也无法找到他。因此领事失掉了金钱,他的夫人失去她送给埃米尼的一份陪嫁,我失掉了我的手套,我的糖果,还有我挨了打还不算在内。最糟的是,人家还要我对这件事负责。人家说,是我想解救这个坏女人,是我想从海底把她救上来,她就给我的朋友们带来许多不幸。蒂勒尔懂得怎样脱身,他装出被害人的样子,而其实只有他才是这场打架的真正原因,我呢,我却保留住堂吉诃德的声名,和你们看见的这道伤痕,这道伤痕对我的前途很有妨碍。” -------- ①曼格勒里是外高加索的一个公国,1867年并入俄国。 讲完故事,大家回到客厅。达尔西同德·夏韦尔尼夫人又谈了相当长时间的话,然后他不得不离开她,因为有一个青年要介绍给他,这个青年对政治经济学很有研究,他研究的目的是要当众议员,他想得到关于土耳其帝国的一些统计数字。 朱莉自从跟达尔西分手以后,就经常望着挂钟。她心不在焉地听夏托福尔说话,眼睛不由自主地寻找客厅的另一端同人谈话的达尔西。有时他一边同那位业余统计学家谈话一边注视着她,她简直受不了他那平静而尖锐的眼光。她觉得他对她已经有了一种特殊的支配力,她再也不想躲避这种力量。 她终于要自己的马车了,也许是故意,也许是出于忧虑,她一边问一边望着达尔西,眼光似乎在说:“你浪费了半个钟头,这半个钟头我们本来可以谈一谈。”马车来了。达尔西始终在谈话,他显得神情疲倦,对于老缠着他不放的提问者感到讨厌。朱莉慢慢地立起身来,握了握朗贝尔夫人的手,然后向客厅的门走去。她很惊讶而且有点生气地发觉达尔西仍然留在原地不动。夏托福尔紧跟着她,手挽着她,她机械地接受了他的手臂而没有听他说话,差不多可以说她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朗贝尔夫人陪她走过前厅,还有另外几个人一直把她送到马车旁。达尔西继续留在客厅里。她坐上四轮马车以后,夏托福尔微笑着问她,单独一个人在夜里赶路害怕不害怕,并且补充一句,说只要佩兰少校弹子打好了,他马上会乘双轮马车紧紧跟上。朱莉心神恍惚,听见他的声音才清醒过来,可是她一点也没有听懂。她像所有女人在类似情况下所做的那样,报以微微一笑。然后,她向所有聚拢在石阶上的人们点头道别,马儿就拉着她飞快地走了。 恰好在车子开动的刹那间,她看见达尔西从客厅里走出来,脸色苍白,神情忧伤,双眼注视着她,仿佛向她要求一个单独的告别。她已经走了,带走了不能单独向他点一点头的遗憾,她甚至于想他会因此而不高兴。她早已忘记了他没有亲自,而是让别人把她送上马车的;现在似乎过错完全在她这方面,她责备自己,好像自己犯了大罪似的。几年前她唱歌出丑以后离开达尔西时对他的感情,还不如这一次这么强烈。这不仅因为岁月的消逝增加了感情的力量,而且由于对她丈夫积累起来的愤怒也加强了这种感情。也许,她甚至觉得夏托福尔对她有一定的吸引力——虽然这时候她已完全忘却了夏托福尔——也使她决心让她对达尔西更加强烈的感情任意放纵,而不觉得后悔。 至于达尔西,他的思想属于性质平静的那一类。他很高兴地遇见了一个美丽的女人,她唤醒了他许多幸福的回忆,而且认识她大概可以使他在巴黎度过一个更愉快的冬天。可是,一旦她脱离了他的视线,在他身上剩下的就只是愉快地度过了几小时的回忆,这个回忆虽然甜蜜,但是一想到要睡得很晚,而且要赶20公里路才能上床,这甜蜜就打了折扣。我们放下达尔西不提,让他沉溺在那些庸俗的思想里,紧紧地裹住大衣,十分舒服地斜坐在他租来的马车里去胡思乱想,从朗贝尔夫人的客厅想到君士坦丁堡,从君士坦丁堡想到科孚①,从科孚想到半打瞌睡。 -------- ①科孚,希腊的一个岛。 亲爱的读者,如果你愿意,我们来跟着德·夏韦尔尼夫人吧。 德·夏韦尔尼夫人离开朗贝尔夫人邸宅的时候,夜晚漆黑,周围的空气沉闷,令人窒息,不时划过闪电,照亮了周围的景物,使黑色的树影在苍茫的橙红背景上显现出来。每来一次闪电,天空似乎加倍地变黑,车夫连马头都看不见。不到一会儿一场猛烈的暴风雨便爆发了。雨点,起初是大滴而稀疏地落下来,很快就变成真正的倾盆大雨。四面八方的天空像着了火一样,天上的炮队开始轰鸣,震耳欲聋。受了惊吓的马儿猛力喷气,举起前蹄不肯前进;可是车夫已经饱餐了一顿,他的厚外套,尤其是他喝过的酒,使他不怕雨水和泥泞的道路。他猛抽可怜的牲口,那副勇猛劲头正跟恺撒在暴风雨的海上一样。恺撒对舵手说:“前进吧,你运载着恺撒和他的命运哩!”① -------- ①典出古希腊传记家普路塔克的《恺撒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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