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梅里美 > 错中错 | 上页 下页


  婚后几个月,夏韦尔尼的所有优良品质便丧失掉很大一部分价值。他再也不跟他的妻子跳舞——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他那令人发笑的新闻轶事,已经都讲过两三遍了。现在他经常说舞会拖得太晚了。他在看戏时不断打呵欠,而且认为晚上穿礼服的习惯是令人受不了的限制。他的主要缺点是懒;如果他肯设法讨人欢喜,也许他是能够成功的;可是他认为受拘束是最大的痛苦,这一点他同所有肥胖的人是共同的。社交界叫他讨厌,因为一个人能否在社交界受到很好接待,就得看他花了多大力气去讨人欢喜。他认为粗俗的欢笑比一切文雅的娱乐好得多;因为,在和他趣味相投的人相处,他要引人注意,不必费别的心思,只要大声嚷嚷得比别人更响一点就行,这样做对有他这么强健肺门的人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此外,他常常夸口说他能比一般人喝更多的香槟酒,而且能骑着马漂亮地跳过一米三高的栅栏。因此他势必在某一类很难形容的人中间受到尊敬。这类人通常被称为年青人。他们在下午点5左右。就挤满了我们的林荫道。他所热烈追求的,是一齐去打猎,郊游,赛马,单身汉的晚餐,单身汉的消夜餐。他每天足有20次自称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每当朱莉听见他说这话,总要把眼睛抬向天空,小嘴巴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轻蔑表情。

  她既年轻,又漂亮,嫁给了一个她所不喜欢的男人,可以设想,她一定会经常受到别有企图的恭维奉承。可是,除了她的母亲加以保护以外,她还是一个十分谨慎小心的女人。她的傲慢虽然是她的一个缺点,却一直保卫着她,使她不致受到外界的诱惑。此外,婚后不久失望接踵而来,也使她得到了一种经验,叫她的热情不轻易爆发。她在社交界受人怜悯,被人传为容忍的典型,她认为很值得骄傲。总而言之,她差不多可以算是幸福的了,因为她不受任何人,而她的丈夫又给她以全部的行动自由。她卖弄风情(必须承认,她是有点喜欢向她的丈夫证明他不知道自己占有着什么样的一件宝贝),她卖弄风情就像儿童撒娇一样,完全出自本能,同她的带点轻蔑而不是假正经的审慎态度配合得恰到好处。总之,她懂得对任何人都很亲切,可是对任何人都没有差别。喜欢说坏话的人也找不出任何细微的差错可以用来谴责她。

  他们夫妻俩在朱莉的娘家——德·吕桑太太家——吃晚饭,因为朱莉的母亲要动身到尼斯去。夏韦尔尼在岳母家向来觉得十分无聊,这时尽管他很想到林荫道上去会见他的朋友们。他也不得不在这里度过一个黄昏。晚饭以后,他占据了一张舒适的长沙发,足有两个小时没有说过一句话。理由很简单:他睡着了,不过睡得很合乎礼仪,他坐着,脑袋歪向一边,似乎在很有兴趣地倾听别人谈话;他还不时醒过来插上一两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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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国旅游港口,在巴黎东南。

  然后他又不得不打一场惠斯特纸牌,他憎恨这种纸牌,因为打这种纸牌要相当集中思想。这些节目使他逗留得相当晚。11点半钟刚刚敲过。夏韦尔尼当天晚上没有什么约会,他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他正在发愁的当儿,仆人宣告他的马车已经等在门口,假如他要回家,他得带走他的妻子。一想到要同他的妻子单独在一起呆20分钟,他就十分惊惶;可是他的口袋里已经没有雪茄,他多么渴望打开一盒他出门到这儿吃晚饭以前刚收到的从勒阿弗尔寄来的雪茄啊!他只好带他的妻子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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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国重要商港。

  他为他妻子披上披肩的时候,在镜子里看见自己在履行一个8天一次的丈夫的责任,他禁不住微笑起来。他几乎没有看过他妻子一眼,现在才仔细端详她。这天晚上他觉得她比平时更加美丽,因此他花了相当时间为她整理肩上的披肩。朱莉同他一样,对于即将到来的夫妻相处在一起的时刻也感觉不快。她的嘴因赌气而稍为翘起,弯弯的眉毛不由自主地皱在一处,这一切反而使她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十分可爱的表情,连丈夫看了也不能不动心。在他们做着我刚才描述的动作的时候,他们的眼睛在镜子里相遇了。两个人都感到很窘。为了摆脱窘境,夏韦尔尼微笑着吻了他妻子的手,她正举起手来整理她的披肩。——“他们多么相爱!”德·吕桑太太低声说,她既没有注意到女儿冷冰冰的轻蔑表情,也没有注意到女婿漫不经心的神气。

  他们俩一起坐在马车里,几乎身体靠着身体,开头有好一阵子双方都没有说话。夏韦尔尼感觉到他应该说些什么,可是心里什么都想不起来。朱莉这方面也保持着令人绝望的沉默。他打了三四次呵欠,连他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最后一次呵欠打过以后,他认为他应该向他的妻子道个歉。——

  “今晚的晚会太长了点,”他加上一句话为自己作辩解。

  朱莉从话中听出是想批评她母亲的晚会,还想对她说几句不愉快的话。很久以来她已习惯于避免同她丈夫作任何解释,因此她继续保持沉默。

  夏韦尔尼那天晚上却不由自主地很想谈话,过了两分钟他又继续说:

  “今天的晚餐我吃得很舒服;可是我还是很高兴地告诉您,您母亲的香槟酒太甜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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