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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2-03

  德热来在他的乡间别墅组织了一次青年人的聚会。美酒佳肴、赌博、跳舞、赛马,应有尽有。德热奈很富有,而且十分讲究排场。他广交朋友,出手大方。此外,在他家里,还有许多好书。他谈吐不俗,颇有教养。此人真是个人物。

  我去他那里时,心里没好气,沉默寡言的,我也没有办法,他也不来惹我,任我不说话好了。我对他问我的事不予回答,他也就不再问我了,对于他来说,重要的是我把我的情妇忘掉。不过,打猎我也去,在餐桌上我同其他宾客一样地兴致勃勃,所以他也就不再更多地要求我了。

  世上这种人是大有人在的,他们一心想帮你的忙,他们甚至会毫无顾忌地用大石头去砸死叮着你的那只苍蝇。他们关心的只是不让你把事情搞糟,也就是说,他们若是不把你弄成同他们一样,他们是绝不罢休的。只要能达到这一目的,不论是采取什么手段,他们都会拍手称快的,他们不会想到你可能越来越糟。他们这么做纯粹是出于友情。

  没有经验的青年人的一大不幸就是根据使之深受感动的最初对象来想像世界;但是,必须承认,也有一种非常不幸的人,就是那些在类似情况之下,总爱对青年人说如下这种话的人:“你们相信有罪恶是对的,可我们却知道什么是罪恶。”譬如,我就曾经听说过一些奇怪的事情:这就好像是善与恶之间的一种折衷,没有心肝的女人和同她们不相上下的男人之间的某种协调,他们把这称之为露水鸳鸯。他们谈论这些事的时候就像是谈论由马车制造商或房屋营造商发明的一台蒸汽机似的。他们跟我说:“人们对此或彼表示赞同,人们说出这样那样的一些话,使对方用相应的话来作出回答,人们以这样那样的方式写情书,对方就用相应的方式跪下求爱。”所有这一切都像是阅兵似的事先安排好的。这帮正直的人都是灰白头发的人了。

  这使我发笑。不幸的是我不能对一个我蔑视的女人说我爱她,即使我明明知道这只不过是说说而已,对方并不会上当受骗。我从未不爱一个女人却向她求爱的。因此,那些被人称作轻怫的女人与我是没有缘分的,或者说,如果我上了她们的当,那也是因为我不知情和单纯的缘故。

  我明白,有人把心放在一边,不愿被人触动。这很可能是因为想借此抬高身价;可我却既不想自我吹嘘,也不想降低自己的人格。我特别痛恨以爱情当儿戏的女人,并且允许她们不爱我的话就明白地说出来,因此,我们之间永远不会发生争执。

  这种女人连妓女都不如:妓女可能要说谎,这种女人也会说谎;但妓女可能会真心爱上一个人,而这种女人则是不会的。我想起有一个爱我的妓女,她对同她生活在一起的比我富裕得多得多的男人说:“您让我厌烦,我要去找我的情人。”这个妓女比许多无须付钱的女人要强得多。

  我在德热奈家里度过了整整一个秋天。我在他那儿听说我的情妇已经走了,离开法国了。这个消息在我的心上留下了再也抹不去的一片惆怅。

  在乡间,看见这个我周围的对我来说极其新鲜的社会,我首先感到被一种奇特的、悲怆的和深深的好奇心所抓住,使我像一匹多疑的马一样横眉冷竖。下面是在那儿发生的第一件事。

  德热来当时有一个美貌异常的情妇,非常地爱他。有一天晚上,我同他一起散步的时候,我对他说,我觉得他的情妇非常好,既漂亮又爱他,令人敬佩。总而言之,我热情地称赞她,并暗示他,应该对此感到幸福。

  他一句话也没说。他就是这副德性,我认为他是一个最绝情的男人。天晚了,大家都各自回房歇息了,我也在床上躺下有一刻钟的工夫了,这时候,只听见有人在敲我的房门。我以为是有谁睡不着来找我聊聊,便喊他进来。

  可是,只见进来了一个半裸着身子的女人,手里拿着一束花,脸色比死人还要苍白。她径直地向我走来,把那束花献给我。花束上夹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献给奥克塔夫,以谢盛情。友人德热奈。”

  我没看完那字条,便感到脑子被雷电击了一下似的。我完全明白德热奈这番举动的全部含义,他是因为我对他说了几句好听的话,便如此这般地把他的情妇给我送了来,把她当成一件土耳其式的礼物。我了解他的性格,他这么做毫无表示慷慨或狡诈之意,有的则只是一种教训。那就是说,这个女人在爱他,我因此而在他面前称赞了她一番,他想告诉我,别去爱她,既不要接受她,也不要拒绝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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