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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七


  "爸爸和母亲都死了,萨姆。"

  "死了?思嘉小姐,您在开玩笑吧。您不应该这样对待我的!"

  "不是开玩笑,是真的,母亲是在谢尔曼的军队开到塔拉的时候死的。爸爸……他是去年六月去世的。唉,萨姆,别哭啊。不要哭了!你要再哭,我也受不了!萨姆,别哭!我实在受不了。现在咱们不谈这个了。以后有时候我再详细给你说……苏伦小姐在塔拉,她嫁了一个非常好的丈夫,是威尔。本廷先生。卡琳小姐,她在一个……"思嘉没有说下去,她对这个哭哭啼啼的大汉,怎么能把修道院是什么地方说清楚呢。"她现在住在查尔斯顿,不过波克和普里茜都还在塔拉……来,萨姆,擦擦鼻子。你真想回家去吗?"

  "是的,可这个家不像我想像的那样有太太在……"

  "萨姆,留在亚特兰大,给我干活儿怎么样?现在到处坏人这么多,我非常需要一个赶车的人。"

  "是啊,思嘉小姐。您肯定是需要的,我一直想对您说,您一个人赶着车到处跑可不行啊,您不知道现在黑人有多么坏呀,特别是住在这棚户区的人。您这样可不安全呢。我在棚户区只待了两天,就听见他们议论您了,昨天您经过这里,那些下贱的黑女人冲着您大叫。当时我就认出您来了,可您的车跑得太快,我没追上。不过我让那些人掉了层皮,真的,萨姆,您没注意她们今天就没出来吗?"

  "我倒是注意到了,这真得谢谢你,萨姆。怎么样,给我赶车好吗?"

  "思嘉小姐,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我想我还是回塔拉去吧。"

  萨姆低下头,他那露着的大拇指指头在地上划来划去,不知他为什么有些紧张。

  "告诉我,这是为什么,我多给你工钱,你一定要留在我这里。"

  他那张傻呼呼的黑黑的大脸膛,和孩子的脸一样容易看出内心的感情。他抬头看了看思嘉,脸上露出惊惶的神情。他走到近处,靠在马车边上,悄悄地说:"思嘉小姐,我非离开亚特兰大不可。我一定要到塔拉去,我一到那里,他们就找不着我了,我……我杀了一个人。"

  "一个黑人?"

  "不,是一个白人,是一个北方佬大兵,他们正在找我,所以我才待在棚户区。"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他喝醉了,朝我说了些很难听的话,我受不了,就掐住了他的脖了……我并没不想掐死他,思嘉小姐,可我的手特别有劲,一会儿的工夫,他就死了。我吓坏了,不知怎么办才好。所以就躲到这里来了。昨天看见您从这里经过,我就说:‘上帝保佑,这不是思嘉小姐吗?她照顾过我,她不会让北方佬把我抓走的,一定会送我回塔拉。"

  "你说他们在追捕你?他们怎么知道是你干的呢?"

  "是的,我这么大个子,他们不会弄错了。我想我大概是全亚特兰大最高的黑人了。昨天昨上他们已经到这里来找过我了,有一个黑人姑娘,把我藏在树林里一个洞里了,他们走了我才出来。"

  思嘉皱了皱眉头坐了一会儿。她一点也没有因为萨姆杀了人而感到震惊,或者伤心,而是因为不能用他赶车而感到失望。像萨姆这样身材高大的黑人当保镖,不比阿尔奇差。她总得想法把他平平安安地送到塔拉去,当然不能让当局把他抓去。这个黑人很有用,把他绞死可太可惜了。是啊,他是塔拉用过的最好的工头了!思嘉根本没想到他已经自由了。在她心目中,他仍然是属于她的,和波克。嬷嬷。彼得。厨娘。普里茜都一样,他仍然是"我们这个家庭中的一员",因此必须受到保护。

  "我今天晚上就送你回塔拉去,"她最后说。"萨姆,现在我还要往前面赶路,天黑以前还要回到家里。你就在这里等我回来。你要去的地方,谁也别告诉,你要是有帽子,拿来,可以遮一遮脸。"

  "我没有帽子呀!"

  "那就给你两毛五分钱,从这里的黑人那里买一顶,然后到这里来等我。"

  "好吧,小姐,"现在又有人告诉他做什么了,他松了口一气。脸上也显得精神了。

  思嘉一边赶路一边想。威尔肯定欢迎这样好的一个庄稼汉到塔拉来。波克干地里活儿一直干得不大好,将来也不会干得好。有了萨姆,波克就可以到亚特兰大来,和迪尔茜待在一起,这是父亲去世的时候她答应过的。

  她赶到木材厂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落了,没想到会在外面待到这到晚。约翰尼。加勒格尔站在一所破房子的门廓上,这房子是这家小木材厂的厨房。还有一所石头房子,是睡觉的地方,房前有一根大木头,上面坐着四个犯人,这就是思嘉派给约翰尼的五个犯人之中的四个。他们穿的囚服,因为有汗,又脏又臭。他们拖着疲倦的脚步走动时,脚镣发出哗啦哗的响声。这几个人都带着一种消沉。绝望的眼神。思嘉一眼就看出,他们都很瘦,健康状况很差。可是就在不久以前,她把他们雇来的时候,他们都是挺结实的呀。思嘉下了车,这些人连眼皮也不抬,只有约翰尼转过脸来,还顺手把帽子摘下来,向思嘉打了个招呼,他那棕色的小脸盘儿硬得像核桃一样。

  "我不喜欢这些人这个样子,"她直截了当说。"看上去,他们身体不好,还有一个在哪里?"

  "他说他有病。"约翰尼要理不理的说。"在里边躺着呢。"

  "他有什么病?"

  "多半是懒病。"

  "我去看看他。"

  "你别去,说不定他光着身子哩。我会照顾他的。他明天就上班。"

  思嘉犹豫了一下,她看见一个犯人无力地抬起头来瞪了约翰尼一眼,表现出深恶痛绝的样子,接着又低下头,两眼看地了。

  "你用鞭了抽他们吗?"

  "对不起,肯尼迪太太,现在是谁在管这个厂子?你说过你让我负责管这个厂。我可以随意使唤。你没有什么可指我的,对不对?我比埃尔辛先生了的木材多一倍,难道不是这样吗?"

  "的确是这样,"思嘉说,但她打了一个寒噤,仿佛有一只鹅踩了她的坟。

  她觉得这个地方和这些难看的房子有一种可怕的气氛,而过去休。埃尔辛经管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这种气氛。她还觉得这里有一种孤独。与世隔绝的感觉,这也使她不寒而栗。这些犯人与外界离得那么远,什么联系也没有,任凭约翰尼。加勒格尔摆布。他要是想抽打他们,或用别的办法虐待他们,她是无从知道的,犯人是不敢向她诉苦的,他们怕她走了以后受到更重更严厉的惩罚。

  "这些人看上去怎么这样瘦啊。你让他们全吃饱吗?天知道,我在伙食上花的钱足可以把他们喂得像猪一样肥。上个月,光是面粉和猪肉我就花了三十块钱,晚饭你给他们吃什么?"

  思嘉边说边走到厨房前面,往里面看了看。有一个黑白混血的胖女人正在一只生了锈的旧炉子前做饭,一见思嘉,轻轻地行了个礼,又接着搅她煮的黑眼豆,思嘉知道约翰尼。加勒格尔和这个女人同居,但她觉得还是不理会这件事为好,她看得出来,除了豆子和玉米饼子之外,并没有准备什么别的可吃的东西。

  "还有什么别的给他们吃呢?"

  "没有。"

  "豆子里没搁点腌肉吗?"

  "没有。"

  "也没搁点炖咸肉吗?黑眼豆不搁咸肉可不好吃,吃了不长劲儿呀,为什么不搁点咸肉?"

  "约翰尼先生说用不着搁咸肉。"

  "你给我往里搁。你们的东西都放在哪里?"

  那女人显得很害怕,她的眼睛朝着放食品的壁看了看,思嘉走过去使劲一下子把门打开,只见地上放着一桶打开的玉米面,一小口袋面粉,一磅咖啡,一点白糖,一加仑主高梁饴,还有两只火腿,其中一只火腿在架子上,是最近才做熟的,只切掉了一两片。思嘉气冲冲地回过头来看约翰尼,约翰尼也是满脸怒气,并用冷冰冰的眼睛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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