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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九


  他们慢慢颠簸前行,路也越来越黑,思嘉把头靠在威尔的肩膀上,帽子歪在一边,她忘记了这两年来父亲的情况,一位糊涂的老人呆呆地看着门口,等待一个就远不会再来的女人。她记忆中的父亲是一位神采奕奕的老人,留着鬈曲的白色长发,声音洪亮,性格开朗,急起来跺脚,高兴起来开个不伦不类的玩笑,对人总是慷慨大方,她想起小时候,觉得父亲是世界上最好的人。这位爽朗的父亲带她骑马,让她坐在前面,骑着马跳篱笆,她淘气的时候,就把她按住,打她的屁股,她要是一哭,父亲也跟着哭,然后给她两毛五分钱一个硬币,她就不哭了,她记得父亲从查尔斯顿和亚特兰大回家来,带了很多礼物,从来没有一件合适的。她还记得父亲在球斯博罗参加法院开庭日庆祝活动以后,深夜回到家里,醉醺醺的,骑着马跳过篱笆,扯着嗓子唱《身穿绿军装》。记得他第二天看到母亲爱伦是有多么难为情。唉,现在他去和母亲作伴去了。

  "你怎么不写信告诉我他病了呢,我马上就会赶回来……"

  "他没有生病,连一分钟也没病过。来,亲爱的,给你手绢,我来详细地给你说一说。"

  她用他的印度绸大手帕擤了擤鼻涕,因为她离开亚特兰大的时候很仓促,连手绢也没拿。擤完鼻涕,他又偎在威尔的怀里。威尔真好!碰到他什么事都不着急。

  "恩嘉,你听着,是这么回事,你一直给我们寄钱来,我和艾希礼交了税,买了那头骡子。种种什么的,还买了几头猪,一群鸡。媚兰小姐养鸡养得不错,的确养得非常好。媚兰小姐,她可真是个好人,这么说吧,我们为塔拉买了这些东西以后,就剩下了多少钱买衣服了,不过大家也没什么怨言,只有苏伦不同。"

  "媚兰小姐和卡琳小姐待在家里,都穿自己的旧衣服,好像也感到不错。思嘉,你是了解苏伦的,没有新衣服,她是受不了的。她每次不得不穿着旧衣服跟我去琼斯博罗,或者更远一点,去费耶特维尔,都觉得难受得要命。尤其是有些北方来的冒险家的太太,她们打扮得花枝招展,到处扭来扭去。'自由人局,里那些该死的北方佬,他们的太太也爱打扮。本地妇女就不同,她们穿着最难看的衣服进城,表示毫不在乎,而且引以为荣,苏伦可不是这样。她还说要一辆大马车呢。她说你就有一辆。"

  "那并不是什么大马车,而是一辆旧的敝篷车,"思嘉气愤地说。

  "唉,不管是什么车吧,我还得告诉你,苏伦对你和弗兰克。肯尼迪结婚始终耿耿于怀,我也觉得这不能怪她。你知道,这是一种卑鄙的伎俩,姐妹之间可不该耍这一套。"

  思嘉从他肩膀上抬起头来,气得像一条响尾蛇,准备咬人。

  "卑鄙的伎俩,是吧?你说话这么文雅,我得谢谢你呀,威尔。本廷!他喜欢我,不喜欢她,叫我有什么办法?"

  "你是个机灵的女子,思嘉,我知道你是有办法让他喜欢你的。女孩子都会干这个。不过我觉得你恐怕是花言巧语把他骗到手的。你认为必要的时候,你会是非常迷人的,可是不管怎么说,他是苏伦的情人呀。就在你去亚特兰大这前一个星期,她收到他一封信,信里的话甜如蜜,还说等他再赚一点钱就结婚。她给我看过这封信,所以我知道。"

  思嘉默不作声,因为她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她想不出什么好说的,别人就罢了,可是威尔出来对她进行批评,她是万万没有料到的。她用谎言欺骗了弗兰克以后,从来没有良心不安内疚过,她认为一个女孩子要是连自己的情人都保不住,那就只能怪她自己了。

  "威尔,说句公道话。"她说,"要是苏伦和他结了婚,你觉得她会为塔拉,或者我们哪一个人,花一分钱吗?"

  "我刚才说了,你认为必要的时候,你会是很迷人的,"威尔一面说,一面转过头来朝她微微一笑。"是啊,我觉得那就不能指望从弗兰克这个老家伙那里得到一分钱了,不过你确实使了卑鄙的伎俩,这是无法回避的事实。如果你想以手段来为目的辩解,那就不干我的事了,我算什么人,有什么资格来抱怨?但是不管怎么说,从那以后,苏伦就像一只大黄蜂。我认为她倒也不见得认为弗兰克这个老家伙有多么好,只是她的虚荣心受到了伤害,她老说你如何穿好衣服,坐大马车,住在亚特兰大,而她却埋没在塔拉这个地方了。你知道,她确实爱出去会客,参加宴会,还爱穿漂亮衣服,这我不怪她。女人就是这样。"

  "大约一个月以前,我带她到琼斯博罗去,让她去探望朋友,我就办我的事,返回时候,她乖得像只小耗子,可我看得出来,她心里是非常激动的,简直要炸开了,我以为她了解某人要……也许是她听到了一些有趣的闲言碎语,也就没怎么在意。大约有一个星期,她在家里跑来跑去,就那么兴奋,也不怎么说话。她去看过凯瑟琳。卡尔弗特小姐……思嘉,你一定会为凯瑟琳小姐难过得哭瞎了眼。那可怜的孩子还不如死了好,嫁给了那个叫希尔顿的北方佬,他是个窝囊废。你知道,他把房子抵押出去,也弄不回来了,如今一定得离开这里不可。"

  "我压根儿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想了解爸爸的情况。"

  "我这就告诉你,"威尔继续耐心地说。"她回来以后就对我们说,我们对希尔顿的看法不对,她管他叫希尔顿先生,还说他是个很能干的人,我们大家都取笑她,后来她就在老在下午带着爸爸出去散步。好几次,我在地里干完活儿回来,就看见他们俩坐在墓地周围的矮墙上,她一个劲地跟他说,还作着各种手势,老先生呆呆地看着她,显出莫名其妙的样子,而且不断地摇头。你是知道他的情况的,思嘉,他的脑子越来越不清醒,连他自己在哪儿,我们是些什么人,他也弄不大清楚了,有一次,我见她指了指你母亲的坟,老先生就哭起来了。她回到家里,又高兴,又兴奋,我就教训了她一顿,还满凶地呢。我说:‘苏伦小姐,你干吗要折磨你那可怜的老爸爸,让他又想起你妈呢?平时他不大想得起你妈已经死了,你这不是故意刺激他吗?,她呢,把头一扬,笑了笑,说:‘你少管闲事,我现在这么做,到时候你们就都高兴了。’媚兰小姐昨天晚上对我说,苏伦把她的计划告诉她了。但是媚兰小姐说她当时以为苏伦只是说着玩的。她说她没能告诉我们任何人,是因为这个想法使她感到十分不安。"

  "到底什么想法?你能不能直截了当地告诉我?回家的路都走了一半子。我关心的是我爸爸。"

  "我这不正在给你说吗,"威尔说,"既然快到家了,我看咱们就在这里停一会儿,说完了再走吧。"

  他一拉缰绳,马就停住了,呼哧呼哧地直喘气,路边有一道用茂盛的山梅花筑成的篱笆,这是麦金托什家的地界。思嘉从黑黝黝地树底下看过去,可以隐隐约约看出几根阴森森的大烟囟还在寂静的废墟上矗立着,她心里责怪威尔,怎么把车停在这样一个地方。

  "简单地说,她的想法就是让北方佬赔偿,赔他们烧掉的棉花,赔他们赶走的牲口,赔他们拆毁的篱笆和马厩。"

  "让北方佬来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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