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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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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有这样的事,小姐,简直十足有这样的事!您已久不到这儿来了,这儿久已看不见您常坐的那辆四轮大篷车,那辆一直被我叫做《圣经》上的‘诺亚方舟’的四轮大篷车。每逢我遇见您的时候和向您说话的时候,您总现出不大愿意的神气呀。” “简直没有这样的事,先生,我向您保证。” “简直有这样的事,小姐,我向您肯定这件事。无论怎样,我真不愿这样的事延长下去,并且我今天就要向您签定讲和的条约。哈,您知道呀,我是倔强的。将来您白费气力对我冷淡,因为那些样子,我是知道使它结束的,我也知道使您不得不变成高高兴兴的和我们在一块儿,如同令妹一样,她真是一个可爱的安琪儿。” 有人报告晚饭伺候好了,于是他们都走到饭厅里了。龚忒朗挽着鲁苡斯的胳膊。 他十分留心地向她本人和她妹妹周旋,用一种值得佩服的临机应变的才能来分献他种种殷勤,他向那个小的女孩子说: “您吗,原是我们的伙伴,我免不得要有好几天对您疏远一点。对于朋友们自然比对于其他的人少花点精神,您知道哟。” 接着他又向那个大的女孩子说: “您吗,我想引诱您,小姐,并且我现在用一个守规矩的对手地位通知您。我并且将要对您求爱。哈!您脸红了,这是好兆头。将来您看得见我是很和气的,在我因此而精神贯注的时候。可对,沙尔绿蒂小姐?” 她姊妹俩真地都脸红了;后来鲁苡斯用她的庄重态度吞吞吐吐地说: “唉!先生,您真发痴了!” 他回答: “算什么!到了您结了婚,您将来在交际场里还要听得见许多其他的话。那些话马上就会来。那时候,有人要对您表示种种称赞!” 基督英和波尔·布来第尼都同意于他引着鲁苡斯来;侯爷因为这种孩子式的花言巧语感到乐趣,他微笑了;昂台尔马想着:“不算笨,这家伙。”龚忒朗呢,由于应当扮演的角色,他受到了刺激,由于向着沙尔绿蒂的种种感觉以及向着鲁苡斯的利益,他受到了吸引,他带着一阵阵为着鲁苡斯而发的微笑仿佛在齿缝中间喃喃地暗自这样说:“哼!你那个坏蛋父亲自以为拿着我耍;不过我就要引着你来听我的号令,我的女小子;你将来看得见我是不是着手得很好。” 后来他把她俩来作比较了,于是瞧了这一个又瞧那一个。显然,那妹妹格外合他的意思;她是比较好玩儿的,比较活泼的,带着她那个略微翘起的鼻子,那双射人的眼睛,那个窄窄的额头和那些掩在稍许过宽的嘴巴里的略现过大的漂亮牙齿。 然而,另一个也是漂亮的,比较冷静,没有那么快乐。她,这一个,将来在亲昵的生活里,永远不会有魔力,也不会有聪明,不过她将来若是略略和名门望族往来而且养成了习惯,那么到了有人在一个跳舞会门口报告“洛佛内尔伯爵夫人到”的时候,她是也许更比她妹妹能够名实相副的。然而他不管这一套,他发脾气了。他怀恨她姊妹俩,也怀恨她俩的父亲和哥哥,并且允许自己等到日后有权的时候,要在她们身上为自己不如意的事复仇。 大家重新回到客厅里了,龚忒朗请鲁苡斯用一副纸牌来占课,她是很知道预报未来的。侯爷,昂台尔马和沙尔绿蒂都聚精会神地静听,都不由自主地受着了莫名其妙的神秘的吸引,受着了不可信的可能力量的吸引,都受了奇异得不可征服的轻信的吸引——这种轻信常常在人的心里往来,并且使得很聪明的人常常在幻术师的很可笑的发明跟前感到惊扰。 波尔和基督英靠在一个开着的窗口边谈话。 自从不久以来,她是怪可怜的,感到自己已经不像从前一样被人钟爱了;而她和波尔的爱情上的不协调都由于他们相互间的过失一天比一天加重。她在庆祝会的晚上引着波尔在大路上走的时候,固然第一次怀疑到这种不幸的事情。不过尽管懂得他的眼光里已经没有那种和从前同样的温存,他的声音里已经没有那种和从前同样的柔顺,同样的热烈关切,她却没有猜得着这种变化的原因。 这种变化是早已存在的,某一天,她在日常约会当中曾经快快活活高声对他说过:“你可知道我真地相信自己怀妊了。”他当时就感到自己的皮肤上面有一阵不快活的轻微寒噤。从此变化就发生了。 随后,在他们每次相遇的时候,她一定对他谈起这个使她因为欢喜而心房大跳的怀妊情形;但是他老抱着一种成见,认为怀妊是件不如意的,恶劣的,不清洁的事情,因此他对于他所崇拜的偶像而抱的诚虔的皈依心感到受了损害。 再后些时,他看见她变了样子了,消瘦了,脸蛋儿下凹了,脸色发黄了,他认为她早就应当对他遮掩这种仪表,并且躲避几个月,等到将来养得比从前更腴润又更漂亮的时候再出来,而且同时她还得知道在情妇式的媚人仪态上面增加另一种聪明而且慎重的青年母性的仪态,只让人远远地望见她的婴孩,而婴儿却是裹在粉红的襁褓里边的。 她到阿立沃山避暑而把波尔留在巴黎的时候,并且得过一个罕有的机会,可以表示这种被他等候的临机应变之才,使得他看不见她的失去腴润和变了样子的情形。他当初原是很希望她早懂得了这意思的! 但是,基督英一到倭韦尔尼这个区域里,就用继续不断的和辞意凄凉的信召唤他,这种信是非常之多和非常之有催促力的,使得他由于意志薄弱,由于怜悯之心也到了阿立沃山来。而现在,她用她这种不愉快的和呻吟意味的温情使他疲劳了;于是他感到了一阵无限的欲望要离开她,不想再看见她,不想再听见她歌唱她那种使人生气的和人地不宜的爱情歌曲。他本想对她高声嚷出心里的这些事情,对她说明她的表现是多么愚笨,但是他没有能够这样做,也不敢走开,又不能阻止自己用硬性的和伤人的言辞来对她证实自己的焦躁。 她是有病的,身体一天比一天笨重,怀妊女人的一切困难使得她苦恼,波尔的态度之使她难堪,恰好厉害得和她之需要空前的安慰,爱抚,温情的维护一样。因为她之爱他,用的是灵肉一致,整个生命相托的放任态度,这态度有时候用爱情造成一种毫不保留的和绝无限制的牺牲。她自以为已经不是他的情妇,而是他的妻子,他的伴侣,他的信徒,他的忠臣,他的随身奴隶,他的物件。在她心里,他和她之间已经用不着谈什么殷勤,谈什么娇媚,谈什么始终相悦的指望,谈什么还须制造的欢乐,既然她完全是属于他的,既然他和她又连系在一块儿,而连系他俩的是那条非常甜美又非常坚固的链子:那个快要出世的孩子。所以他俩单独地一到窗口边,她就开始她那种温柔意味的怨歌了: “波尔,我的亲人儿波尔,说呀,你可是始终一样地爱我?” “简直一样地!想想罢,你每天老对我背书似地这么说,结果这变成单调的了。” “原谅我哟!正因为我已经不能相信你爱我了,所以我需要你对我保证,我需要听见你不住地说这个,说这句非常之好的话;由于你现在不再像从前那样常常对我说这个,所以我不得不向你问,向你恳求,向你哀求。” “对呀,我爱你!但是我们谈点别样的事罢,我央求你。” “唉!你真是狠心哟!” “你说的简直不对,我不是狠心。不过……不过你不懂得……你不懂得那……” “噢,对呀!我很懂得你已经不爱我了。倘若你知道我怎么痛苦!” “哪儿的话,基督英,我向你发誓,你不要弄得我心烦。倘若你知道你做的事情多么不爽利。” “噢!倘若你爱我,你就不会这么说。” “不过,这用不着多说,倘若我已经不爱你,我断不会到这儿来。” “听我说。你是我的人,现在,你是属于我的,而我是属于你的。在我俩中间,有了这种由于一个正在生长着的生命而发生的连系,那是什么也折它不断的;不过请你答应我:倘若日后有一天你再也不爱我,你会告诉我吗?” “成,我答应你。” “你可对我发誓?” “我对你发誓。” “那么,我们将来仍旧是朋友,可对?” “当然,我们将来仍旧是朋友。” “到了你将来不用真情爱我的那一天,你必须来找我,并且必须告诉我:叫基督英,我很爱你,不过现在的情形不是一样的了。让我们做朋友罢,这样,只做朋友罢。”’ “这是说定了的,我答应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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