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莫泊桑 > 我们的心 | 上页 下页


  她对征服安德烈·玛里奥花费的气力大感吃惊,因为从第一天她就清晰地感到她使他喜欢。后来她渐渐猜到他天性胆怯,好暗中妒嫉,十分敏感而克制,于是她对他表示特别尊重、偏爱和天生的好感,终于克服了他的弱点,把他征服了。

  最多花了一个月,她觉得已经逮住了他,在她面前他心绪不宁,沉默寡言而兴奋,可是他拒不承认。唉!吐露爱情!私下里,她并不太喜欢这一套,要是太直接、太表露,她就感到自已被逼得下狠心。她曾确有过两次只好生气并对来客禁门。她欣赏的是微妙的表露,半衷心的,审慎的暗示,精神上的拜倒石榴裙下;而且她确实施展了策略和非凡的技巧,使得她从崇拜者得来的陈倩不乏含蓄。

  一个月以来,她在等待,并且根据这个人的性格,从玛里奥的嘴唇上猜测他吐露心中苦闷的明词暗语。

  可他什么也不曾说,而是写来了信。这是一封长信,整整四页!她用手捏着信,高兴得打颤。她躺到了长椅上,好更舒服些,让她的拖鞋掉到了地毯上,而后开始读起来。她大出意外,他用严肃的辞句对她说,他不愿意为她受苦,并且他对她的了解已经太多,使他不愿成为她的祭品。用着十分有礼、充满恭维话的句子,到处流露了克制的爱情。他让她明白:他知道她对男人行动的方式,他自己也被俘获了,可是从现在开始要摆脱这种束缚,从此离开。很简单,他将重新开始浪迹天涯的生活。他走了。

  这是诀别,坚决而雄辩。

  她怀着惊奇将信读了又读又重新开始读这四页亲切恼人而又满腔热情的散文。她站起来穿上拖鞋,开始走来走去,赤裸的胳膊伸出甩到后面的袖子外面,两手半插到她睡袍的口袋里,一只手里捏着揉皱了的信纸。

  被这封信里出乎预料的宣言弄得心中茫然,她想:“这个单身汉的这封信写得很好,真诚、热情、动人。他写得比拉马特好,没有小说味道。”

  她想抽烟,走到放香水的桌子旁,在一个萨克斯的磁盒盒里拿出了一支烟,点燃以后,又走到了镜子旁边。从三面方向各不相同的镜子里,她看到有三个女人走过来。等她们走得很近时,她站住了,她微微行一个礼,微微一笑,轻轻友好的点点头,意思是说;“很漂亮,很漂亮。”她观察眼睛,露出牙齿,举起胳膊,将手叉在胯上,侧身转过来,好在转过头来时,就能在三面镜子里将全身看得清清楚楚。

  于是她充满柔情地站在围着自己的三个侧影之中,面对着自己,她觉得形象动人,看着自己,她心醉神迷,面对着自己的美貌,她沉醉在一种自我的实质性快感里,用一种几乎和男人一样的色情情意,欣赏体味自己。

  每天她都这样观赏自己;时常撞见了这事的贴身女仆调皮地说:“夫人老这么瞧自己,最终会把屋子里的镜子全照得磨损了。”

  可是这种自我欣赏正是她对男人们的魅力和力量之所在。靠着自我赞赏、珍惜花容月貌和婀娜身材,研究搜集一切能提高身价的方法,发现能使自己的风度更生动、使眼神更诡谲的一切极微妙的举止,靠着追求满足自我装饰的各种门径,她自然而然地发现了所有能使别人喜爱的方法。

  即使长得更美,如果对她美貌的关怀差了一些,她也决不会有这种魅力——使得所有一开始只是对她的威严气质并无反感的人为之倾倒。

  这样站着,不久就感到有点儿吃力,她对向她微笑的影子说话,而三面镜子里的影子也动嘴唇重复她的话语:“我们会弄明白的,先生!”接着她就穿过这间房,坐到了她的书桌前。

  下面是她写的信:

  亲爱的玛里奥先生,请明天四点钟来看我。我将单独在家,并且希望能使您放心您所害怕的幻想中的危险。我自认为是您的朋友。而且我将向您证明我无愧于此。

  米歇尔·德·比尔娜

  第二天她接待安德烈·玛里奥的打扮真是朴素!一件紧身的灰色裙袍,略带淡紫的浅灰色,像暮色般凄凉而十分单调。锁住脖子的领口。箍紧了双臂的袖口。一件紧紧裹着前胸和腰的上衣,还有贴紧胯部和大腿的裙子。

  当他带着一副比较严肃的脸走进门时,她迎上去向他伸出了双手。他吻了吻手,而后两个人坐下;于是她让他默默不响地坐了一会,想弄清他的困惑所在。

  他不知道说什么,于是等着她开口。

  她决心先说:

  “好吧!让我们开门见山谈谈,发生了什么事?您知道吗,您给我写了一封十分不逊的信?”

  他回答道:

  “这点我很清楚,我向您衷心道歉。我是这种人,我一向对谁都过分直率、粗鲁。我本可以一走了之,不给您写那些不得体的解释和伤人的话。可是我认为按我的天性并考虑到我所了解的您的胸怀,这样做更为光明正大。”

  她用一种高兴的怜悯声调说:

  “瞧瞧,瞧瞧!这是闹的什么傻事?”

  他打断了她,说:

  “我希望不要再提它。”

  她不让他有说下去的余地,马上接口回答说:

  “我可是把您请来谈谈这事情的;而且我们要一直谈到您确信自己并没有面临任何危险时为止。”

  于是她自己开始像个小姑娘似地笑了起来,她那件住校生制服式的袍子更给这种笑添加了一分稚气。

  他结结巴巴地说:

  “我给您写的是实情,由衷的实情,我所害怕的、叫人心寒的实情。”

  她重又变得严肃地说:

  “我知道,那就是:‘我的朋友们都经过这个历程’。您给我写的信还说我风骚得惊人,我承认这点,可是谁也不曾为此殒命。确实有拉马特称之为‘危机’的阶段。您现在在‘危机’之中,但将过去,而且会进入……怎么称呼这情况呢?……进入慢性爱情。它不再使人痛苦。在我的朋友们之间我用文火保温,使得他们对我十分忠诚、十分依恋、耿耿不移。嗨,我难道不是很老实、坦率而且无所顾忌的吗?我!您有没有见到过多少女人敢对一个男人说我刚才对您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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