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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是的……”可是要是他现在转重,我会觉得很意外。我们走近去看看。这对他很有好处,因为他急不可待地想见你们。”

  走进房间时她首先看到的是一个苍白的脑袋放在一个白枕头上。几支蜡烛和壁炉里的火照着他,勾出了他的侧面,突出了阴影;在这张没有血色的脸上,伯爵夫人看到了一对眼睛在看着她走过来。

  她的一切勇气、一切力量和一切意志全都垮了,这张凹下去的变了样的脸太像一个临终的人。才不久还见到过的他竟变成了这个样子,这样一个幽灵!她在唇间低声说:“啊,我的天哪!”她开始走近他,怕得心里突突跳。

  他勉强想装出微笑让她放心,这种尝试装成的鬼脸真是骇人。

  当她靠近了床时,她将她的两只手轻轻放到奥利维埃贴着身体的手上,吞吞吐吐地说:

  “唉,我可怜的朋友。”

  “这不要紧,”他低声说,头也不动。

  她久久地看着他,被这种变化吓糊涂了。他变得这样苍白,就像他的皮肤下面一滴血也没有了。他的两颊凹得像是被脸吸了进去,那双眼睛也凹得像是有什么线把它们拽进去了。

  他看出了女友的害怕,吁口气说:

  “我现在情况不错。”

  她一直定定地看着他说:

  “怎么会这样的?”

  他为了说话使了大劲,这时他的脸孔因为神经震动不时抽搐。

  “我没有看我周围……我在想别的……想别的……唉!是的……有辆公共马车撞倒了我,于是从肚皮上压过去。……”

  听着的时候。她明白了事故,吓得更激动,她说:

  “您流血了吗?”

  “没有。我只有一点儿青肿……一点压伤。”

  她又问:

  “在哪儿出的事?”

  他用很低的声音说:

  “我不太清楚,地方很远。”

  医生推过来一张椅子,伯爵夫人有气无力地坐下去。伯爵在床边站着,在牙齿缝里一直说:

  “噢!我可怜的朋友……我可怜的朋友……多可伯的不幸事。”

  他确实觉得十分伤心,因为他很爱奥利维埃。

  伯爵夫人接着说:

  “这到底是怎么碰上的呢?”

  医生回答说:

  “对这事我自己也不很知道,更恰当说我什么也不明白。这事出在哥柏兰,几乎出了巴黎市了。至少送他到我这儿来的出租马车夫是这样告诉我的,他是从那个区的一家药店送他来的,晚上九点钟时人家将他抬到了那里。”

  后来他弯下身对着奥利维埃说:

  “这事故确实是在哥柏兰附近发生的吗?”

  贝尔坦闭上了眼像思索似的,而后低声说:

  “我不知道。”

  “可您是去哪儿呢?”

  “我记不起了。我径直朝前走。”

  伯爵夫人禁不住从双唇中间发出一声哽咽,接着一阵憋气,使她有几秒钟没有能呼吸。她从口袋里掏出了手绢,捂住了眼睛,号啕大哭起来。

  她明白,她猜到了!有件受不了的,叫人伤透心的事刚才突然让她悟过来:懊悔没有把奥利维埃留在家里,把他赶走了,把他撵到了马路上,痛苦得昏头昏脑,让他滚到了这辆车子下面。

  他用这当儿那种有气无力的嗓子对她说;

  “别哭了。这让我心痛。”

  靠了极大的意志努力,她止住了抽泣,张大了双眼,盯住他那泪珠慢慢连续往下流的脸。

  他们互相看着,两个人都不动,双手在床单上握着。他们互相看着,不知在这儿还有别的人。他们的视线交流的是两颗心中超于凡世的感情。

  他们互相看着。要交谈的愿望,要听千百件互诉衷肠的知心伤情事的愿望不可抗拒地涌上了唇边。她感到,不管多大代价都要遣开在她后边的这两个人。她要找到一个法子、一个计策、一种灵感,她,这个办法多端的女人。她心里在想一件事,眼睛一直看着奥利维埃。

  她的丈夫和医生在低声交谈。谈的是需要看护的事。

  她转过头来问医生道:

  “您有没有带个陪床来?”

  “没有,我想最好派个实习医生来,那会把情况观察得更好些。”

  “各派一个来。总之越小心越好。您能今晚上就都找来吗?因为我想您不会一直呆到早晨吧?”

  “实际上我快回去了。我已经在这儿呆了四小时。”

  “可是在回去时,您能为我们派陪床和实习医生来吗?”

  “在午夜里办这,比较困难。总之,我要试试。”

  “该这样的。”

  “他们也许会答应,可是他们不来呢?”

  “我的丈夫陪您去,愿意也好,强迫也好,带他们回来。”

  “您不能独自一个人留在这儿,夫人。”

  “我!……”她因为遭到顶撞,也出自要对反对她的意志作出愤怒抗议,几乎是喊出来的。接着她用不容争辩的权威发言方式阐述了现况上的需要:应当在一小时以内找来实习医生和陪床,以防止任何事故。为了找来这些人,得有人去从床上叫起来,还得领他们来。这只有她的丈夫能办到。这段时间里她将留在病人身边。她,这是义务也是权利。她只是完成她作为一个朋友的作用,作为一个女人的任务。加之她愿意这么办,谁也劝阻不了她。

  她的论点是明智的,应该同意,于是大家决定照这样办。

  她已经站起来了,一心想他们动身,急着盼到他们早早走远好单独留在这儿。现在为了当他们不在时,一点不手忙脚乱,她听着医生的嘱咐,努力争取理解、记住、一事不忘。画家的贴身仆人站在她的旁边也在听,他的后面是他的妻子兼女厨师。她在开始敷药包扎时帮过忙,用点头表示她也一样懂了。等到伯爵夫人像上课似的复述完了这些指示,她就催这两个男人快走,并且对她的丈夫反复说:

  “快回来,最要紧的是快回来。”

  “我用我的双座车带您去,”医生对伯爵说,“它会带您跑得快些。一小时之内您就会回来。”

  在动身以前,医生重新检查了伤病人很久,为的是让自己放心病况。

  纪叶罗阿仍在犹豫。他说:

  “您不觉得我们这样做有什么不谨慎吗?”

  “不,没有危险。他要的只是休息和安静。纪叶罗阿夫人必须注意不要让他说话,也尽量少对他说话。”

  伯爵夫人愣住了,接着说:

  “那么不得对他说话?”

  “啊,不,夫人。请拿张椅子呆在他旁边。他会不觉得孤单,觉得舒服。可是别让累了,别让说累了或者想累了。早上九点钟的时候我会来。再见了,夫人,我向您表示我的一切敬意。”

  他深深地鞠躬,走了。公爵跟在后面反复说:

  “您别着急,我亲爱的,一小时以内我就会回来,您就可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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