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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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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略有点不高兴地说: “当然,我会去的。不管怎样,您做得不够意思。在那儿,我们多好,咱们三个!” 当伯爵夫人和她的女儿坐进了单送她们回宅邸的四轮马拉轿车后,她觉得自己一下子定了心,好像她刚才度过了一场怕人的危机似的。她呼吸得自由些了,对着那些房子微笑,高高兴兴地重温这个城市景色,这是那些真正巴黎人在心上和眼睛里都记得的家常细节。每见到一家店铺就能知道在下面顺着大道排列的其他店铺,猜得出经常从玻璃柜窗里看到的商品价格。她觉得松了口气!什么气?放心了!为什么?有信心了!什么问题? 车子停到了马车大门的穹门下。她轻快地下来,走进去,逃似的溜到了楼梯的阴影里,而后到客厅的阴暗地方,最后到达她房间的阴暗地方。于是她略停了一会儿,暗自高兴安安全全到了这儿,到了这个白天也雾沉沉的巴黎。它很少晴朗,事物一半是看到的,一半是靠猜的。在这儿,人们可以显示他喜欢的,藏起他想藏起的。在她心里的无端的回忆中,浸透了灿烂光辉的乡村却仍然留下了无限痛苦的印象。 当她下楼去吃饭时,刚回家来的丈夫热情地拥抱她,微笑着说。 “啊哈!我很清楚,我。贝尔坦会把您领回来,我让他去接您真是高招。” 安耐特用她开玩笑时不笑的特别嗓子板着脸说: “啊!真是糟糕。妈妈自己打不定主意。” 伯爵夫人什么也没有说,有点儿发窘。 这晚上没有任何人来,门关上了。第二天纪叶罗阿伯爵夫人整天花在各个商场里选购她要的一切东西。她从年轻时起,甚至几乎从童年时起就爱在大裁缝师傅的镜子前面久久地试衣服。一走进那座房子,进到巴黎妇女们的生活内幕,想到那种仔仔细细反反复复的详细过程她就觉得高兴。她喜欢那些围着她转的“小姐”们衣裳的声音,她们的微笑,她们的建议,她们的问题;而那些女裁缝师傅或者帽子师傅她觉得特别有本领,当她说出她的想法以便征询意见时,她将这些人当作艺术家对待。她更喜爱那些替她穿衣脱衣的年轻姑娘轻巧的手对她的触摸,让她对着镜子里的优雅形象款款转身。她们的手指轻轻地顺着她的皮肤,在她颈上或者在她头发里滑过时的震颤是她作为漂亮女性生活中最高最适意的微妙享受之一。 然而这天她是抱着极端烦恼的心情,不戴帽子也不戴面纱去面对忠实的镜子的。她首先去的女帽店使她定了心。她选中的三顶帽子对她再合适不过,对此她毫无犹豫。而当那个女商人信誓旦旦地对她说“啊!伯爵夫人,金发配丧服再好不过”时,她满心高兴地走了出来,信心十足地走进了别的供应店。 后来她在家里见到了一张公爵夫人来看过她的短笺,还说她黄昏时再来。她接着写了些信。最后她高兴了一阵;觉得奇怪,怎么简单地换换地方就会让几乎使她心碎的大不幸消退到了仿佛遥远的往事之中。她甚至无法让自己相信是昨天才从隆西爱回来的。她回到巴黎以后心理状态改变了这么多,仿佛这小小的转移愈合了她的伤痕。 吃饭的时候,贝尔坦来了。在看见她时他叫道: “今儿晚上您真容光焕发。” 这一喊和她心里幸福的暖潮正相呼应。 离开餐桌时,爱打弹子的伯爵邀贝尔坦和他玩一局,那两位妇女也陪着他们坐在弹子房里,咖啡也是在那里喝的。 公爵夫人到的时候,那些男人还在打弹子,于是全都回到客厅里。高尔贝勒太太和她的丈夫也在这时出现了,说话声音像充满了眼泪。有几分钟时间,谁都是带着悲伤的声音,以致大家都想哭了;可是在慰藉和问讯了一阵之后,话题转到了别的思路上,于是声调一下子就变得清朗了。人们开始谈论自如,好像使大家全都黯然的不幸阴影也同时一下子消散了。 贝尔坦站起来,一只手拉着安耐特,把她引到她母亲的肖像下站在反射灯的光束里问大家: “这是不是叫人惊讶?” 公爵夫人如此诧异,几乎不能自持,重复说: “天哪!竟能这样!天哪!竟能这样!这是转世再生!而我进来时竟没有看出来。啊!我的小安妮,我这个对您那么熟悉的人就像又看见您穿上了您的第一次穿的女丧服,不,您那套是第二次服丧的,因为您父亲已经去世了!啊!这个安耐特,穿着这样一身黑,然而这真是她的母亲重新在地球上长出来了!真是奇迹!没有这张画像,人们不会看出来!您的女儿仍旧很像您,实在的,然而她更酷似这幅画!” 缪塞基欧听说纪叶罗阿夫人回来,也跑来了,决心让自己属于那些首先向她呈献悲痛悼辞的人。 当看到那位年轻姑娘站在画框前面活像画中人的姊妹时,他中断了他的致词,惊叫道: “呀!瞧瞧,这可真属于我见过的最叫人惊奇的事!” 于是轮到那两位永远让自己的信念跟着现成舆论走的高口勒用更为审慎的热情来表达他们的惊异。 伯爵夫人的心收紧了,而且跟着所有这些人的惊叹表示来越紧,简直像它们使她心痛。她一句话不说,看着在她画旁边的女儿,感到一阵神经紧张。她想喊出来:“你们安静点儿!我很清楚她像我!” 那天晚会上她一直郁抑到终了,又重新丧失了她昨夜才复的信心。 当通报法朗达侯爵到达的时候,贝尔坦正在同她谈话。位画家看到他进门朝房子的女主人走过来时,站了起来将他的围椅拉到后面,一面喃喃说:“瞧,真好!这个大傻瓜这会儿到了。”而后转了一圈,走到门口就离开了。 伯爵夫人在接受新来客的客套话以后,到处看奥利维埃,想重新接续她关心的谈话。找不到他后,她问道: “怎么!那位大人物走啦?” 她的丈夫回答说: “我想是的,亲爱的,我刚看到他用英国人的方式①走了。” 她有点吃惊,想了一会儿,接着就开始和侯爵谈天。 ①法国人的俗话,指不辞而别。 然而那些熟人很快就审慎地走了,因为她丧事刚完,这次只是非正式地接待他们。 等到她躺到床上的时候,在乡下曾打扰过她的烦恼又重来了,而且显得更厉害了。她归纳得十分干脆明确,她觉得自己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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