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莫泊桑 > 两兄弟 | 上页 下页


  让从童年时起就是温驯的模范,也是善良和好脾气的模范;渐渐地,皮埃尔在听到总是夸这个孩子时就恼火。在他看来,这种温和是由于柔顺,善良是出于无知而仁慈是出于盲目。他们的父母,这对心气平和的人,总在想要他们的大儿子得到中等的、差强人意的位置,责怪他总不定心、他的狂热,责怪他多次流产的尝试和所有那些好高骛远、追求虚荣职业的无效冲动。

  等到他长大成人,没有人再对他说:“瞧让,学学他”了,可是每当他听到说“让做了这,让做了那”时,他很清楚其中的含意和藏在里面的讽喻。

  他们的母亲是个有条理的妇人,一个略为多感而节俭的布尔乔亚女人,天赋一颗出纳员式的温和的心,通过共同生活中的种种小动作,她每日不断增强了这两个大儿子之间的小敌对情绪。然而,这时有件不大的事情搅乱了她的宁静。她怕事情会变得复杂化。因为在去年冬天,当她的儿子还在各自完成他们的专业课时,她认识了一个新朋友,一个女邻居罗塞米伊太太,一个两年以前死于海事的远航船长的寡妇。这个寡妇才二十三岁,十分年轻,是个懂得随遇而安的能干寡妇,像一个无所拘束的动物,由于她见过、遇到过、懂得并衡量过各种可能的遭遇,她用严格、善良、健康的心来判别它们;现在已经养成了习惯,在晚上带上一方绣花活到这个让她喝上一杯茶的友善邻居家来聊聊天。

  罗朗老爹不断受到他海员派头的狂热刺激,不断向他们这位新女朋友询问有关故去的船长。她无拘无束地给他们说他的航行,他过去的故事,像个通情达理、顺从听话而且爱生活、尊重死者的女人。

  这两个儿子一回来,发现呆在家里有个漂亮寡妇,立刻对她献殷勤,主要是为的互相较劲,而不是出于想讨她的欢心。

  他们的小心谨慎的母亲积极希望他们中间有一个能成功,因为这个少妇富有。但是,她也极不愿意另一个因此有什么苦恼。

  罗塞米伊太太有一头金发和一对蓝眼睛,一圈有一点儿风就飞起来的细绒头发,一副胆大、放肆、好斗的神气,一点不像她心地的聪明多智。

  她看来比较喜欢让,由于性格相似,比较接近他。然而这种选择只表现在声音和视线上几乎觉察不出的差别中,还有就是有几次她接受了他的意见。

  她像是猜到了让的议论会证实她自己的意见,而皮埃尔的议论必然会完全不同。当她谈到医生的一些概念,他关于政治、艺术、哲学、道德的概念时,她有时会说:“您那些废话”。这时他用一种法官式的冷酷眼光看她,意在训斥这些女人乃至所有的女人:这些窝囊的人!

  在他的儿子回来以前,老爹罗朗从不邀她去参加钓鱼,也从不带他的妻子去,因为他喜欢在天明以前和一个退休的远航船长博西尔同去,在涨潮的时候到码头上碰头,还有一个别名叫让·巴的老水手帕帕格里负责管船。

  然而,上星期的一个晚上,当罗塞米伊太太在他们家吃晚饭时,她说:“钓鱼该是很好玩的,是吗?”这位老首饰商,在热情之中受到鼓励,起意要传授钓鱼,用传教士培养信徒的方式大声说:

  “您想去吗?”

  “真想。”

  “下星期三怎样?”

  “好的,下星期三。”

  “您是能早上五点动身的那种女人吗?”

  “啊,不是,正相反。”

  他失望了,凉了下来,立刻对这项自发的邀请动摇。

  然而他仍然问道:

  “您几点能动身?”

  “哟…九点!”

  “不能再早点?”

  “不,不能再早,这已经太早了。”

  这位老头儿犹豫了。那肯定会什么也钓不到,因为太阳一热,鱼儿就不再咬钩。可是那两兄弟迫不及待要安排这次聚会,当场就将一切组织安排好了。

  于是在第二个星期的星期三,珍珠号就在埃芙岬的白色岩岸下抛了锚,一直钓到中午;而后小睡,接着再钓,这回什么也没有钓着。罗朗老爹后来不久发现罗塞米伊太太实际是只爱也只欣赏到海上溜溜;所以当他看到钓线不再动时,在没来由的不耐烦中使劲骂了声倒霉,这气既是对着抓不到的鱼,也是对着毫不关心钓鱼的寡妇。

  这时,他抱着激动贪婪的快活心情看着抓来的那些鱼,他的鱼;而后抬眼看看天色,注意到太阳已经低了,说:

  “嘿!孩子们,我们是不是往回走点儿?”

  这两位收了线,卷起来,将洗干净了的鱼钩勾到软木塞上,等着。

  罗朗已经站了起来,用一个船长的方式察看天边,说:

  “不会有风,划吧,孩子们。”

  忽然间他胳膊朝北一伸,接着说:

  “瞧,瞧,南安普敦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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