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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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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注意到了。”我说。 刚才罗伊露出想要陪同客人参观房子的时候,她一下子就把他拦住了。罗伊迅速地瞧了我一眼,笑起来。他一点儿也不傻。 “你并不像我那么了解美国,”他说,“那儿的人总宁可要一只活老鼠,也不要一头死狮子。这也是我喜欢美国的一个原因。” 〖二五〗 德里菲尔德太太把两个朝圣者送走后回到客厅,她胳膊底下夹着一个活页夹。 “多可爱的年轻人啊!”她说,“我希望英国的年轻人也像他们一样对文学有浓厚的兴趣。我送了他们一张爱德华的遗照,他们又要了一张我的照片,我为他们签了名。”接着她和蔼可亲地说,“罗伊,你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们说能见到你实在是莫大的荣幸。” “那是因为我去美国作过好多次讲学。”罗伊谦虚地说。 “噢,可是他们还看过你的作品。他们说你的作品充满阳刚之气,所以他们很喜欢。” 活页夹里有不少旧照片,有一张是一群小学生,要不是德里菲尔德太太给我指出,我根本认不出其中那个头发蓬乱的淘气鬼就是德里菲尔德。还有一张是一个十五人的橄榄球队,这时德里菲尔德已经长大了一点;另一张上是个年轻水手,穿着运动衫和厚呢短茄克,那是德里菲尔德离家出走去当水手时照的。 “这张是他头一次结婚时的照片。”德里菲尔德太太说。 在照片上他留着胡子,穿一条黑白格子的裤子,纽扣孔里插了一朵很大的衬着孔雀草的白玫瑰,身旁的桌子上放一顶高顶礼帽。 “这个是新娘。”德里菲尔德太太说,竭力想忍住笑。 可怜的罗西,四十多年前在一个乡村摄影师的手下竟成了这么一副怪样子。她直挺挺地站在那儿,背景是一个豪华的大厅,手里拿着一大束花儿;她的衣衫精细地打了许多褶儿,腰间收得很紧,里面有一个撑架。刘海一直垂到眼睛上。丰茂的头发上面高高地戴着一个香橙花的花环,后面拖着一条长长的白纱。只有我知道她当时实际上会有多美。 “她看上去真粗俗。”罗伊说。 “她是很粗俗。”德里菲尔德太太嘟哝道。 我们又看了爱德华的其他一些照片,有他成名后照的,有他只留八字须时照的,以及所有后来他脸刮得干干净净时照的。从这些照片上你可以看到他的脸越来越瘦削,皱纹越来越多。他早年照片上那种倔强、平凡的神情渐渐溶化成一种疲倦优雅的气派。你可以看到经验、思考和已经实现的抱负在他身上所引起的变化。我又看了看他还是个年轻水手时的照片,觉得好像那时他就已经露出一丝超然的神态,这种神态在他晚年的照片中非常明显,而且多年以前,我从他本人的身上也隐约地感觉到这一点。你所见到的那张脸只是一个面具,他的行动也毫无意义。我有一种印象,好像德里菲尔德一直到死都是孤独的,并不被人了解,真实的他犹如一个幽灵,无人察觉地默默地在作为作家的他和实际生活的他之间徘徊,望着被世人当做爱德华·德里菲尔德的这两个木偶,露出了嘲讽的超然的微笑。我感到在我写的有关他的这个故事中,我并没有表现出一个活生生的人物:他脚踏实地,形象丰满,有着明确的动机和合乎逻辑的行动;我也没有试图这么做:我很高兴把这个任务留给阿尔罗伊·基尔那支更有才情的笔去完成。 我在那些照片中看到那个当演员的哈里·雷特福德为罗西拍的几张照片,随后又看到一张莱昂内尔·希利尔为她画的那幅画像的照片,我心头不禁感到一阵痛楚。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她在这幅画像上的模样。尽管她穿着老式的衣衫,但看上去还是充满生气,胸中蕴藏的激情使她全身都显得在微微地颤抖。她似乎准备迎接爱情的冲击。 “她给人的印象是个粗壮的乡下女人。” “可以说就是挤奶女工那种类型的女人。”德里菲尔德太太答道,“我一直觉得她看上去像个白皮肤的黑人。” 这也是以前巴顿·特拉福德太太喜欢用来称呼罗西的词儿。罗西的厚嘴唇和大鼻子也确实遗憾地使这种说法显得有点儿事实根据。可是他们都不知道闪着银光的金发和泛出金光的银白色皮肤多么光彩照人;他们更不知道她那迷人的微笑。 “她一点也不像白皮肤的黑人。”我说,“她如同黎明一样纯洁。她像青春女神〔注:在奥林匹斯山替众神斟酒的女神,相传为宙斯和赫拉的女儿。〕,又像一朵白玫瑰。” 德里菲尔德太太笑了笑,她和罗伊意味深长地彼此看了一眼。 “巴顿·特拉福德太太和我说了许多有关她的事。我并不想显得好像对她怀有恶意,但是恐怕她不会是一个很好的女人。” “你正是在这一点上弄错了。”我回答说,“她是一个很好的女人。我从来没有见她发过脾气。你想要她把什么东西给你,只要开口就行了。我从来没有听她说过一句对别人不友好的话,她的心地非常善良。” “她懒散得要命,家里总是乱七八糟的。你根本不想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因为那上面满是灰尘;你更不敢正眼瞧一下房间的角落。她本人也是这样。她从来不知道怎么束好裙子,你总可以看到她的衬裙从裙子的一边拖出来两英吋。” “她对这类事并不在意。这些事并不减少一分她的美,她人既长得漂亮,心又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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