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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厉害吗?”

  “我听说很厉害。”

  施特略夫的脸色一下变白了。

  “他为什么不写信告诉我?咳,我同他吵嘴做什么?咱们得马上去看看他。没有人照料他。他住在什么地方?”

  “我说不清。”那个法国人说。

  我们发现谁也不知道该到哪儿去找他。施特略夫越来越难过。

  “说不定他已经死了,他的事没有一个人知道。太可怕了。我真是受不了。咱们一定得马上找到他。”

  我想叫施特略夫明白,在茫茫大海似的巴黎找一个人是荒谬的。我们必须首先有一个计划。

  “是的。但是也许就在我们想办法的时候,他正在咽气呢,等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一切就都太晚了。”

  “先安安静静地坐一会,想想该怎么办,”我不耐烦地说。

  我知道的唯一地址是比利时旅馆,但是思特里克兰德早已搬出那个地方了,那里的人肯定不会记得他了。他行踪诡秘,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的住址;在搬走的时候,多半没有留下地址。再说,这已是五年前的事了。但是我敢肯定他住的地方不会太远。既然他住在比利时旅馆的时候就到这家咖啡馆来,后来始终没有换地方,一定是因为这里对他很方便。突然我想起来,他经常去买面包的一家店铺曾经介绍他给人画过像,说不定那家面包店会知道他的住址。我叫人拿来一本电话簿,开始翻查这一带的面包店。我一共找到了五家,唯一的办法是挨家去打听一遍。施特略夫心有不甘地跟在我后面。他本来打算在同克利舍路相通的几条街上前后跑一通,只要碰到一家寄宿公寓就进去打听。结果证明,还是我的平凡的计划奏效了。就在我们走进的第二家面包店,柜台后面的一个女人说她认识他。她不太知道他到底住在哪儿,但是肯定是对面三座楼房中的一座。我们的运气不坏,头一幢楼的门房就告诉我们可以在最顶上的一层找到他。

  “他可能害病了,”施特略夫说。

  “可能是吧,”门房冷冷地说,“事实上,我有几天没看见他了。”

  原文为法语。

  施特略夫在我前面抢先跑上楼梯,当我走到最高的一层时,他已经敲开一个房间的门正在同一个穿着衬衫的工人讲话。这个人指了指另外一扇门。他相信住在那里的人是个画家。他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看见他了。施特略夫刚准备去敲门,但是马上又转过身来对我做了个手势,表示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发现他害怕得要命。

  “要是他已经死了怎么办?”

  “他死不了。”我说。

  我敲了敲门。没有人应声。我扭了一下门柄,门并没有锁着。我走了进去,施特略夫跟在我后面。屋子很黑,我只能看出来这是一间阁楼,天花板是倾斜的。从天窗上射进一道朦胧的光线,并不比室内的昏暗亮多少。

  “思特里克兰德。”我叫了一声。

  没有回答。一切都实在令人感到神秘,施特略夫紧靠着我后面站着,我好象觉得他正在索索发抖。我犹豫了一会,是不是要划一根火柴。朦胧中我看到墙角有一张床,我不知道亮光会不会使我看到床上躺着一具尸体。

  “你没有火柴吗,你这笨蛋?”

  从黑暗里传来思特里克兰德的呵斥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

  施特略夫惊叫起来。

  “哎呀,上帝,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我划了一根火柴,四处看了看有没有蜡烛。匆猝间我看到的是一间很小的屋子,半做住房,半做画室,屋子里只有一张床,面对墙放着的是一些画幅,一个画架,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地板上光秃秃的没有地毯。室内没有火炉。桌子上乱堆着颜料瓶、调色刀和杂七杂八的东西,在这一堆凌乱的物品中间我找到半截蜡烛头。我把它点上。思特里克兰德正在床上躺着,他躺得很不舒服,因为这张床对他说来显然太小了。为了取暖,他的衣服都在身上盖着。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正在发高烧。施特略夫走到床前,因为感情激动连嗓子都哑了。

  “啊,可怜的朋友,你怎么啦?我一点也不知道你生病了。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一声?你知道为了你我什么事都会做的。你还计较我说的话吗?我不是那个意思。我错了。我生了你的气太不应该了。”

  “见鬼去吧!”思特里克兰德说。

  “别不讲理,好不好?让我使你舒服一些。没有人照料你么?”

  他在这间邋里邋遢的小阁楼里四处张望着,不知从何下手。他把思特里克兰德的被子整了一下。思特里克兰德呼呼地喘着气,忍着怒气一语不发。他气哼哼地看了我一眼。我静静地站在那里,盯着他。

  “要是你想替我做点什么事的话,就去给我买点牛奶吧,”最后他开口说,“我已经有两天出不了门了。”

  床旁边放着一只装牛奶用的空瓶,一张报纸上还有一些面包屑。

  “你吃过什么了?”

  “什么也没吃。”

  “多久了?”施特略夫喊道。“你是说两天没吃没喝了吗?太可怕了。”

  “我还有水喝。”

  他的眼睛在一个大水罐上停留了一会儿;这只水罐放在他一伸手就够得到的地方。

  “我马上就去,”施特略夫说。“你还想要别的东西吗?”

  我建议给他买一只热水瓶,一点儿葡萄同面包。施特略夫很高兴有这个帮忙的机会,噔噔地跑下楼梯去。

  “该死的傻瓜。”思特里克兰德咕噜了一句。

  我摸了摸他的脉搏。脉搏很快,很虚弱。我问了他一两个问题,他不回答。我再一逼问,他赌气把脸转过去,对着墙壁。没有其他事可做了,只能一语不发地在屋里等着。过了十分钟,施特略夫气喘吁吁地回来了。除了我提议要他买的东西以外,他还买来了蜡烛、肉汁和一盏酒精灯。他是一个很会办事的人,一分钟也没有耽搁,马上就煮了一杯牛奶,把面包泡在里面。我量了量思特里克兰德的体温。华氏一百零四度,他显然病得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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