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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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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够看出,伊莎贝儿听得越来越毛躁。拉里一点不觉得自己在拿一柄匕首戳进她的心里,而且每一个单词都像匕首在她心里搅。可是,伊莎贝儿开口时,嘴边却露出淡淡的微笑。 “她怎么选上你做她的知心人的?” 拉里一双诚实的眼睛望着她。 “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都很有钱,她在你们中间是一个穷女孩子,而我则不属你们之列。我来到麻汾,只是因为纳尔逊叔叔在麻汾行医。想来她觉得这使我和她有共同的地方。” 拉里一个亲戚也没有。我们多数人至少有些堂兄弟、堂姐妹或者表兄弟、表姐妹;这些人我们可能简直不认识,但至少使我们感到自己是这个家族的一部分。拉里的父亲是独生子,母亲是独生女;他的祖父是教友派教徒,年纪很轻时就在海上遇难,他的外祖父没有兄弟,也没有姐妹。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像拉里这样孤零的。 “你曾想到过索菲爱你吗?”伊莎贝儿问。 “从来没有,”他笑了。 “她是爱你的。” 格雷冒冒失失的样子说,“拉里打完仗作为一个受伤军人回来时,半个芝加哥的女孩子都在追他。” “这不仅仅是追。她崇拜你,我可怜的拉里。难道你是说你不知道吗?” “我当然不知道,而且我不相信。” “想来你认为她太高尚了。” “对我说来,她现在仍旧如在目前;一个瘦瘦的小女孩子,头发打了个蝴蝶结,脸色庄重,读起济慈的颂歌来,声音有点抖,含着眼泪,因为诗太美了。不知道她如今在哪里。” 伊莎贝儿微微吃了一惊,带着迷惑不解的神情把拉里看了一眼。 “晚得不象话了,我人疲倦得不知道怎么办。我们走吧。” 三 第二天傍晚我坐蓝钢车去里维埃拉,两三天后,就上昂第布去看艾略特,告诉他巴黎的新闻。他看上去气色很不好。蒙特卡地尼的疗养并没有取得预期的疗效,而事后去各处旅行又弄得他精疲力竭。他在威尼斯找到一只洗礼盆,然后又上佛罗伦萨去买下那张他和人家讨价还价的三联画。为了急于把这些东西安装好,他亲自上庞廷尼沼地去了一趟,住在一家很蹩脚的小旅馆里,热得使人简直吃不消。他买的那些名贵艺术品要好多天才能运到,但是,他下定决心非要达到目的绝不离开,因此继续住下去。当一切总算照他所要求的那样安装就绪以后,他感到非常满意,并且得意扬扬地把自己拍的那些照片拿给我看。教堂虽然小,但是有气派;内部装修华丽而不俗气,证明艾略特确有眼光。 “我在罗马看见一口早期基督教时代的石棺,非常中意,考虑了好久,想把它买下来,但是,最后打消了。” “你怎么想到要买一口早期基督教的石棺,艾略特?” “给我自己睡,老兄。制作非常精美,我觉得和门那边的圣水盘正好扯平,不过,那些早期基督徒都是些矮矮胖胖的人,我睡不进去。我总不能躺在那儿等那张最后的王牌跑来使我的膝盖顶着下巴,就像胎儿那样。怪不舒服的。” 我大笑,艾略特却是一本正经。 “我想了一个更好的办法。我跟教堂方面商量好——是碰到些困难的,不过也是意料中事——把我葬在祭坛前面,就在圣坛东面台阶底下;这样的话,当庞廷尼沼地那些可怜的农民前来领圣餐时,他们那些沉重皮靴就会踏在我的骨头上面。相当帅,你说是不是?只是光秃秃一块石板上面刻了我的名字和两行出生年月。Si monumentum quoeris,circumspiece〔注:英国著名建筑师雷恩爵士的墓志铭,底下的译文即是。〕。如果你要找他的碑,你四下看看,就知道了。” “我拉丁文还算懂得,一句陈腔滥调还用不着译给我听,艾略特。”我有点刻薄地说。 “对不起,老兄。我一向习惯于上流人士的愚昧无知,一时间忘记我是在和一位作家谈话。” 口头上还是被他占了便宜。 他又继续说道,“不过,我要告诉你的是:我已经在遗嘱上把葬礼应当注意的事情全写上了,但是,我要你当监视人。我绝不和里维埃拉那批退休军官和小康家庭的法国人葬在一起。” “我当然愿意照办,艾略特,不过,我觉得多年后的事情用不着现在就考虑得这样周到。” “我年纪不小了,你知道,而且说实在话,离开人世我并不难过。兰道尔〔注:沃尔特·兰道尔,英国作家,诗人,着《想象的谈话》。〕那几句诗是怎么说的?我烘我的双手……” 我对诗文的记性虽则很差,但是,这首诗很短,所以我能背得出来。 我从不与人争,没有人值得我与之争; 我爱自然,其次爱的是艺术; 我向生命之火伸双手取暖; 火快烧残了,我也准备离去。 “对了,”他说。 我私心认为艾略特硬要拿这首诗来形容自己,实在非常牵强。 可是,他说,“它完全表达了我的心情。我唯一要增入的地方是,我一直和欧洲最上流的人士交往。” “在一首四行诗里,添上这一点恐怕不容易。” “交际界完结了。有一个时候,我曾经希望美国会取代欧洲建立一个为‘大众’所尊重的贵族阶层,可是,不景气把这种可能性完全摧毁了。我可怜的祖国越来越变得不可救药地庸俗。你绝不会相信的,我亲爱的朋友,上次在美国时,一个开出租车的司机竟然称呼我‘老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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