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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行轮船公司(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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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拉格尔已经被人从船舱转移到了船上医院,当他们走近医院时,就听到一阵阵剧烈的打嗝声。那声音,可能让人联想起饮酒过度,所以听起来有点儿可笑。但加拉格尔的样子,使哈姆林太太感到震惊。他掉了不少肉,脖子上的皮肤松松垮垮的,耷拉着,即使在阳光下,他的脸色也是一片死灰。他的眼睛,以前总是笑盈盈、充满快乐的,现在由于饱受折磨,已经深陷了。他的强壮的身躯因为打嗝而不停地摇晃,这时,那打嗝的声音已经再也没了可笑的成分;对于哈姆林太太,出于一种莫名的原因,那声音听起来怪异而可怕。当她走进房间时,他朝她微笑了。 “看见你的样子,我真的很难过。”她说。 “我死不了,你知道的,”他喘着气说,“我会平平安安地回到爱尔兰的绿色海滩。” 有个男人坐在他旁边,当他们进来时,他站起身。 “这位是普赖斯先生,”医生说,“他负责加拉格尔先生种植园里的机器。” 哈姆林太太朝他点了点头。他就是那天讨论圣诞节晚会时,加拉格尔提到的那个住在二等舱的乘客。他身材十分矮小,但是很敦实,一副快活放肆的神气,自信满满的。 “你要回家了,感觉开心吗?”哈姆林太太问他。 “那还用说,夫人。”他回答道。 就凭这几个词的语音语调,哈姆林太太就可以断定他是伦敦人,而且属于那种乐观、敏感、脾气很好的一类,这使她感到有点儿亲切。 “你不是爱尔兰人吧?”她微笑着问。 “我可不是,小姐。我家在伦敦,我很乐意回去,不骗你。” 哈姆林太太从来不觉得别人称自己是小姐有什么冒犯的。 “好吧,先生,我要走了。”他对加拉格尔说道,做了个手势,好像要抬手去触一下帽子,可其实他并没戴帽子。 哈姆林太太问那个病人有什么事情她可以效劳的,过了一两分钟,她就和医生一同离开了。那个矮个子伦敦人在门外等着。 “能占用你几分钟吗,小姐?”他问道。 “当然可以。” 医院的舱室位于船尾,他们倚着栏杆,俯身看着下面的凹甲板,不当班的水手和乘务员正在舱口盖上闲逛。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普赖斯说,语气含糊,一种严肃的表情以奇怪的方式改变了他原先活泼而满是皱纹的脸。“我和加拉格尔先生共事四年,他是个难得的好人。” 他又迟疑了一会儿。 “我不太喜欢,但这是事实。” “你不太喜欢什么?” “好吧,既然你问我,我就告诉你,他没救了。这一点连医生也不相信。我跟他说过,但他不听我的。” “你别这么沮丧,普赖斯先生。医生是很年轻,但我想他也不笨,打嗝是不会致命的,你也清楚。我敢说,加拉格尔先生过两天就会好了。” “你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吗?就在我们离岸那会儿。她说过,他绝对到不了家。” 哈姆林太太转过身,面对着他。她站直了,足足比他高出三英吋。 “你说什么?” “我确信,这是一种施在他身上的魔法,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理解了我说的话。药物对他不起作用。你不了解那些马来女人,我了解她们。” 哈姆林太太十分震惊,她太震惊了,于是耸了耸肩,笑了起来。 “哦,普赖斯先生,那真是无稽之谈。” “当我告诉医生的时候,他也这么说。但你记住我的话,他等不到看见陆地就会死的。” 这个男人那么认真的样子,哈姆林太太在隐约之中感到一种不祥,这事儿不由得她不当真。 “为什么有人要对加拉格尔先生施魔法呢?”她问道。 “嗯,这事跟女士说起来有点儿尴尬。” “请告诉我。” 普赖斯十分窘迫,要是换个场合,哈姆林太太也许会难以抑制自己的好奇心。 “加拉格尔先生在内地生活了很长时间,这话你能理解吧,一个人是很孤独的,男人嘛,你也懂的,小姐。” “我已经结婚二十年了。”她笑着答道。 “请原谅,夫人。事实上,他曾经跟一个马来女孩同居。我不太清楚有多久,我想应该有十年、十二年吧。当他决定回家不再回来时,那个女孩一句话也没说。她就独自坐在那儿。他以为她会一直坐在那里,但是没有。当然,他把她养得很好的,还给她留下一幢小房子,修整得好好的,保证她每个月的收入跟原来差不多;他不是个小气的人,我得这么说。她一直都很清楚,总有一天他要回家乡的。她一点都不哭不闹。当他把所有的物品都打包,把它们运走,她就坐在那儿看着。直到他把所有家具全都卖给当地的中国人,她都没说过一句话。她想要的一切,他都留给了她。等到他要出发去赶着上船的时候,她还是坐着,坐在孟加拉国式平房前的台阶上,呆呆地望着,一句话也不说。他想和她道别,就像普通人做的那样,你相信吗?她竟然一动也不动。‘你不想和我道别吗?’她的脸上显出一种很滑稽的表情。你知道她怎么说?‘你走。’她说;他们那些当地人,说话跟我们不一样,很滑稽,‘你走,’她说,‘但我告诉你,你绝对到不了家。当陆地沉到海里去的时候,死神就会降临到你身上,在重新看到陆地之前,死神会把你带走,就像陆地沉下去一样。’这话把我吓得半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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