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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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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换个地方去说您的信念吧。”纳夫塔冷冰冰地打断了他的话头,“请允许我冒昧地说,武器。”他说话仍还是那么傲慢。汉斯·卡斯托普顿时语塞,只得站在一边看着费尔格从他的大衣里取出那个不幸的盒子,看着魏萨尔走到他那里,把手里的那支手枪交给纳夫塔。塞特姆布里尼从费尔格手里取走了另一支手枪。接着是让出空间。费尔格喃喃地说出了要求,开始丈量距离,做出明显的标志。他用后跟在雪地上划出短短的线条作为外围线的界限,又用他自己和塞特姆布里尼的手杖画了内圈的界线。 受苦受难的好心人呀,他在做什么呀?汉斯·卡斯托普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费尔格的腿很长,跨出步子也就相应很大,从而使十五步达到一个可观的距离,虽说那里还有该死的界线,它们相互的间距并不远。 可以肯定,他说话的声音是诚恳的。然而,他采取了意义如此重大的防护措施,是出于哪一种模糊认识才这么做的呢? 纳夫塔把自己的皮大衣丢到雪地上,露出了水貂皮衬里。他手里握着枪,走到刚才用鞋跟划出的一条外线上。费尔格这时还在忙着划界线。 待到费尔格结束后,塞特姆布里尼也站到了他的阵地上,破旧的皮上衣敞开着。汉斯·卡斯托普从麻木中苏醒了过来,赶忙再次走到前面去。 “诸位,”他心情难受地说,“请不要过于匆忙!在这种情况下,我有责任……” “请您闭上嘴!”纳夫塔冷酷地说,“我要的是信号。” 但没有人发出信号。事先没有周密商定。可能应该说一声“开始!” 偏偏对于这个应由第三者发出的可怕信号一事没有考虑,甚至一点儿也没有提及。汉斯·卡斯托普站在那里一声不吭,没有谁可以代替他。 “我们开始吧!”纳夫塔宣布说,“请你向前走,先生,开枪吧!” 他朝他的对手大声叫道,自己也开始向前走去,伸直手臂,手枪对着塞特姆布里尼,提到前胸的高度——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塞特姆布里尼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走到第三步时——对方已经走到障碍处,仍没有开枪——他把枪举得高高的,扣了扳机。刺耳的枪声激起重重回响,群山相互呼应,山谷里一片喧闹。汉斯·卡斯托普暗想:一定会有人跑来。 “您是往空中打枪。”纳夫塔竭力克制住自己的感情,一边说一边垂下了自己的武器。 塞特姆布里尼回答说: “我高兴往哪里打就往哪里打。” “您必须再打一次!” “我不想打了,现在轮到您了。”塞特姆布里尼抬起头看着天空,朝旁边走了几步,不是站在正面,看上去令人感动。可以清楚地看出来,他听说过不应该朝对手的身躯正面开枪,他是在按照这个规定行事。 “胆小鬼!”纳夫塔大叫大嚷地说,以此向人表明,对别人开枪比对自己开枪需要更多的勇气。他举起手枪,但不再是朝对方而是朝自己的脑袋开了枪。 一种多么令人痛心而又难忘的景象!尖厉的枪声在群山间回响,此呼彼应,如同在玩传球游戏。纳夫塔踉踉跄跄地向后晃了几步,或者说,身子向下栽去,两腿甩在前面,身子画了一个离心的右旋动作,跌了下去,脸埋进雪里。 在场的人一时目瞪口呆。只有塞特姆布里尼把手枪抛得远远的,第一个走到他那里。“多么幸福啊!”他大声叫喊说,“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爱,我的天啊!” 汉斯·卡斯托普帮他把死者的身子翻了过来。他们在太阳穴边上看到了一个暗红色的洞口。他们看着他的脸,纳夫塔胸前的表袋里有块擤鼻涕的绸手帕,手帕的一角露在外面,人们用这块手帕盖住了他的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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