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托马斯·曼 > 魔山 | 上页 下页
二一〇


  世上有各种生活处境,有地方的具体情况(我们面临的这种情况如果可以说是“地方”的话),在这种情况下发生时间和空间距离的混乱与混淆,直至千篇一律,令人眩晕,消失在度假的魔术家那里,就自然和法则而言,在一定程度上肯定可以认为是许可的。我们指的是海滨漫步——一个存在,汉斯·卡斯托普回忆起这个从来不会有更多好感的情景——据我所知,他由于雪地的经历,乐于回忆家乡的沙丘风景,并对之十分感激。我们相信,如果我们谈及那次美妙的迷路,读者的经验和回忆一定不会对我们弃之不顾。你走啊,走啊……用这样的步子你永远也不会及时回到家里,因为你是时间,你丢失了时间。啊,大海,我们坐在这里叙述,远离开你,我们将我们的思想和我们的爱转向你。你应该按照请求,明确地出现在我们的故事中,如同你在过去、现在和将来总是悄悄地存在那样……嗡嗡作响的不毛之地,灰白灰白的,到处是酸涩的沼泽,我们嘴唇粘着一种咸盐的滋味。我们在有海藻和小贝壳的柔软地面上走啊,走啊,耳畔风声呼呼,这种面广量大而又温和的风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毫无恶意地吹遍整个地区,使我们的头脑陷入了一种轻度的陶醉——我们漫步,漫步,看见前涌后退的海浪泡沫来舔我们的双脚。浪涛沸腾,呼啸澎湃,后浪追逐前浪,像白绫似的铺向平展展的海滩——那里如同这里和外面那些凳子旁边一样,这种杂沓的、普遍的、奔腾的呼啸声使我们的耳朵听不到世界上的任何声音。深深的满足,科学上的遗忘……让我们闭上眼睛,藏身于永恒之中!不,看吧,在有泡沫的灰绿色远处,在那个突然大大缩短、望不到尽头的天际处出现了一只帆船。是那里吗?是哪一个那里?有多远?有多近?这个你不知道。

  你由于眩晕无法作出判断。为了说出这只船离岸有多远,你必须知道船的本身作为物体来说有多大。小和近还是大和远?你由于无法知道而目光暗淡了,因为你自己身上没有哪个器官和感觉能把这个空间说给你知道……我们走啊,走啊——已经走了有多远?走了有多久?无法确定。

  我们的步子没有发生任何变化,那里与这里一样,先前与现在及以后相同;时间淹没于空间无法计量的单调之中。如果主宰的是千篇一律,一点一点的运动已不再是运动。运动不再是运动的地方是没有时间的。

  中世纪的教师们以为,时间是一种幻想,就原因和后果来说,时间的进程只是我们感觉的结果,事物的真实存在是一个静止的现在。他——这位博士,这个首先感受到这一想法的人——双唇微呈永恒的痛苦,他在海滨漫步了吗?不管怎样,我们一再重复说,我们这里谈的是假期的自由权,是生活闲情的想象,如同一个长眠于炎热沙土里的硬朗男子那样,道德精神会由此迅速获得满足。批评人类的认识手段和形式,对其纯洁的有效性提出疑问,如果让它们都与一个其他的意义连在一起,视它为可以给理智限定其不可逾越的界限,而不对疏忽了它们的真正任务承担责任,那是荒唐的,不光彩的,敌对的。我们要感谢像塞特姆布里尼这样的人,是他面对那个年轻人——我们关注着他的命运,塞特姆布里尼偶尔十分亲切地说他是个“生活中的问题儿童”——以坚定的教育学观点把形而上学称为“恶魔”。我们怀着崇敬的心情真诚地纪念一个大家喜爱的故人。我们要说,批评原则的意义、目的和目标只能是一个:责任感,生命的命令。是的,通过立法的智慧批判性地给理智划定界限,它也就在这个界限旁竖起了生命之旗,宣布为其服务是人的严肃职责。是否应该把这记在年轻的汉斯·卡斯托普那本忏悔账上,认为是它增强了他对时间处理上的放荡,增强了他对永恒作可耻的调情,以及他当兵的表兄即那个忧郁的夸夸其谈者所称呼的“过分热心者”落得了致命的结局呢?


梦远书城(guxuo.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