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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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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先生,对人类渴求社会完善的心情,可不容您冷嘲热讽。想破坏这种努力的民族,毫无疑问将自己招来道德的谴责。” “但政治之所以存在,原来就是为了相互提供使对手丢人现眼的机会嘛!” “您是热衷于泛日耳曼主义的吧?” 纳夫塔耸了耸他那不一般高的肩膀。也就是说,他除去一般的丑陋,肩膀还是歪的。他不屑于回答塞特姆布里尼的问题,意大利人便自行作出结论: “您刚才说那些话反正没安好心。您把在国际范围内实现民主化的高尚努力,视为政治阴谋……” “您难道要求我把它看做理想主义或者甚至宗教虔诚吗?它不过是自保本能残余的最后挣扎,凭借它,一种注定灭亡的世界体系勉强得以维持。灾难应该到来,必定到来,通过所有的道路,用一切的方式。 您不妨以英国的政治术为例。英国稳固其在印度的前沿阵地的需要,是合理的。可是后果呢?爱德华跟您和我一样知道得很清楚,彼得堡的当权者必须补上在满洲的亏空,渴望引出一场革命就像渴望得到面包一样。尽管如此,他却把俄国的扩张野心引向欧洲——他必须这样!——使一度沉睡的彼得堡和维也纳之间宿怨复苏,争端……” “啊哈,维也纳!您为这世界的累赘操起心来了,大概因为您发现以它为首的腐朽帝国,正是德意志民族的神圣罗马帝国的木乃伊吧!” “我发现您是个俄国迷,大概因为您对独裁的教权统治怀有人道主义的同情吧。” “我说先生,民主甚至对彼得堡也比对霍夫堡抱着更多的期望,这在路德和谷滕伯格的国家是一个耻辱……” “此外显而易见也是件蠢事。但这愚蠢同样是宿命的工具之一……” “哎,收起您的宿命论吧!人类的理性渴望得到的是它自身,而不是宿命,它正在这样做!” “可能得到的永远只有命运。资本主义的欧洲希望得到的不过如此。” “人们如果不表现出对战争足够的厌恶,就等于相信战争必然爆发!” “您的厌恶在逻辑上并非始终一贯,要是您不从国家本身厌恶起的话。” “民族的国家是现世的原则,您却企图把这个原则出卖给魔鬼。让各民族自由、平等,保护弱小民族不受压迫,创造公理、正义,设立民族的边界,要这样您就……” “我知道,布伦纳尔边界。解散奥地利。不过我不清楚,不打仗您怎么办得到!” “我也真想知道,我什么时候反对过民族解放战争。” “可我听说……” “不,我得证实塞特姆布里尼先生讲的是真话。”汉斯·卡斯托普插了进来。他一直边走边留心听两人的争论,总是歪着脑袋打量着正在发言的那一位。“我表哥和我常常与他探讨这些以及类似的问题,说探讨其实不过是我们听他发表和阐明他自己的观点而已。在这儿我可以证实,我的表哥也会回忆起来,塞特姆布里尼先生曾不止一次满怀激情,谈到了民族独立运动和起义以及改造世界的原则问题。我得说,这原本不是个完全和平的原则,它要想普遍取得胜利,建立起一个幸福的世界共和国,还面临着艰苦的斗争。这就是他的话,虽然他比我讲的生动得多,有文彩得多,毫无疑问。而我知道得格外清楚并且一句不差地记下来了的是——因为我作为地道的平民,简直吓了一跳——他说过,但愿这一天到来,如果不能由鸽子嘴里衔来,就让老鹰的翅膀托来——我记得,听见老鹰的翅膀我吃惊不小——必须给维也纳以迎头痛击,为了迎来人类的幸福。因此不能认为,塞特姆布里尼先生笼统地反对战争。我说得对吗,塞特姆布里尼先生?” “差不多。”意大利人就回答这么三个字,头转到了一边,挥动着手杖。 “真是糟糕透了,”纳夫塔丑陋地笑了笑,“让自己的学生揭发出您好战的倾向。他们将有老鹰一样的翅膀……” “可伏尔泰自己也赞成文明对野蛮的战争,并且建议腓特烈二世向土耳其宣战。” “他竟与您结成了联盟,嘿嘿。还有世界共和国!我暂不追问,在实现了幸福和大同之后,民族运动和起义原则又将如何。眼下此刻,造反将会是犯罪……” “您知道得很清楚,两位年轻的先生也了解,人类将会无止境地进步。” “可所有运动都是环形的。”汉斯·卡斯托普说,“时间运动如此,空间运动也如此,质量守恒和周期性定律都这么说。我表兄和我前些时讨论过这个问题。在封闭性的运动中,没有方向的持续性能谈得上什么进步吗?当我晚上躺在那儿观察黄道带,也就是说能够看见的那一半,想到古代那些聪明智慧的种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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