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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


  就是这样,满心祈求地把双手伸向最高、最终真理的托马斯·布登勃洛克重又颓然倒下,再一次回到了市俗中来。他无论走到什么地方,心中总是努力追忆那唯一的、人格化的上帝,人类的父亲,人类本身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他在为我们受苦、流血,他最后审判的日子将使一切匍匐在他脚下的正直的人从那时候起得到永生,作为他们在烦恼世界中所受种种苦难的补偿……所有这些不清晰的、有一些荒诞的故事不需要理解,只需要你坚定不疑地信服,当最后的恐惧日子到来的时候,就会以确定不移的儿童的语言作为一个人的依靠……真是这样吗?

  唉,他的心灵就是在这里也无法平静下来。这个为了家族名誉,为了自己的妻子和儿子,为了自己的声名,为了自己的家庭而终日忧心忡忡的人,这个耗费了无数心血将自己打扮得衣冠齐楚、神气俨然、实际上却身心交悴的人,很多天来一直以下面这个问题折磨着自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死后灵魂马上飞上天堂呢,还是在肉体复活之后才会得到幸福?……在肉体复活以前灵魂待在什么地方?这些事情过去在学校里或者在教堂里有人讲给他听过吗?让人们这样浑沌无知,也实在太不象话了!他本来已经准备好,打算到普灵斯亥姆牧师那里去请教,但是在临行前一分钟,因为怕人家耻笑,才放弃了这个想法。

  最后他把什么都放弃了,任凭上帝去安排一切。但是由于他对精神不灭这件大事安排的结果并不使人满意,他打定主意,至少要把尘世的事安排好,不使它牵肠挂肚。他打算尽快解决这件令人牵挂不下的事。

  有一天,吃过午饭后,父亲和母亲在起居间喝着咖啡,小约翰听见父亲对母亲说,他今天等着一位姓什么的律师,打算今天就把遗嘱准备好,他不能老是把这件事往后推了。这以后,汉诺在客厅里练了一个钟头的钢琴。当他想穿过走廊走开的时候,他遇见父亲跟一位穿黑长外衣的人一起从大楼梯上上来。

  “汉诺!”议员冷冷地叫了他一声。小约翰立即站住了,咽了口吐沫,迅速地低声回答:“啊,爸爸……”

  “我跟这位先生有件十分要紧的事要办,”他父亲接着说,“你好好站在门前边,”他指了指吸烟室的门。“留神看着,谁也不能进来,听见没有?不准任何一个人。”

  “是的,爸爸,”小约翰说。当他们进去之后,门关上了,他就站在门外边。

  他站在那里,一只手攥住胸口上的水手结,不断地舌头舐弄着一只他感到可疑的牙齿,一面听着从里面传出来的严肃的嘁嘁喳喳的声音。他的头向一边歪着,淡黄色的卷发垂到额角上来,在他那苍白的脸上,一双金棕色的、罩着一圈青影的大眼睛闪灼着、流露出厌烦而沉思的目光。从前有一次站在祖母灵床前,闻到花香和另一股既陌生又非常亲切的异香时,他流露出来的目光和现在的一样。

  伊达·永格曼走过来,说:“小汉诺,孩子,你到哪儿去了?你站在这里干嘛?”

  那个驼背小学徒从办公室走来,手里拿着一封电报,准备送到议员的手里去。

  只要有人过来,小约翰都把绣着一只船锚的蓝色水手服的袖子在门前横着一挡,摇摇头,沉默片刻,用低沉而有力的声音说:“谁也不能进去,……爸爸立遗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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