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托马斯·曼 > 布登勃洛克一家 | 上页 下页 |
一六七 |
|
“不在,他到汉堡去了。但时间不会很长。据我所知,是为了商业上的一点事。” 格拉包夫医生询问似地看了一眼同来的医生,然后笑着摇摇议员的手说:“既然这样,咱们就让他安心致公吧!为什么让他受一场虚惊呢?要是有这个需要,需要他回来,譬如说,为了安定病人的精神,或者是提高病人的情绪……反正我们时间还有的是……您就放心吧……” 当主客一起穿过圆柱大厅和游廊向回走的时候,他们在楼梯的转角上又站了一会,聊了聊社会上的新闻,谈了谈政治,谈了谈刚刚结束的战争带来的动荡和变革……“好哇,好时候要来了,对不对,议员先生?遍地黄金……真让人激动。” 议员含糊其辞地答应了两句。他承认战争大大地活跃了和俄国进行的粮食贸易,谈到因为供应军粮燕麦进口的数量大为增加,但应得的利润却没有以前多……医生们告辞出去,布登勃洛克议员转过身来,准备再到病人的屋子里看一看。他心里还是有些疑问……格拉包夫的话吞吞吐吐……给人的感觉是,他不敢说出一句明确肯定的话。“肺部发炎” 是唯一一个意义明确的字,这个字经过朗哈尔斯医生转译成科学术语并不能使人更心安些。要是这么大年纪染上这毛病……只从两个医生双双走进走出这一点看,这件事就显得非常严重。这全是格拉包夫一手安排的,他安排得很自然,差不多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对人说,他准备不久就退休,他想让朗哈尔斯将来替自己在这些老主顾家行医,所以他现在就常常带着朗哈尔斯到处走动,而且他把这件事看作是一件乐趣……当他来到母亲的病榻边时,他的面容变得开朗、步伐也轻快起来。他一惯这样做,总喜欢用镇静和自信的表情把愁闷和疲倦之色掩盖起来。这样,在他拉开屋门时,这副假面似乎只受到意志的一声号令就自动罩在他脸上了。 佩尔曼内德太太在一张幔帐挂起来的大床床沿上坐着,忧郁地看着母亲。老太太靠着枕头躺着,听见人声就把头向来人那边转去,用她那一双淡蓝色的眼睛盯着来人的面孔。她的目光流露着强自克制着的镇静,然而又炯炯逼人。因为方向的关系,所以看去还像暗怀着谲诈的心机。除了她苍白的肤色以及面颊因为发烧而泛着两片红色以外,她的面容丝毫也没有憔悴虚弱的病容。她对自己病情的注意程度,甚于四周任何一个人,可是话又得说回来,病倒的人难道不正是她自己么?她对于这场病心怀戒惧,她不愿这么束手无策地呆着,听任病情自然发展下去……“他们说什么了,托马斯?”她问道。她的声音坚定而兴奋,但随着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她紧闭着嘴唇,想把咳嗽压回去,可没有任何效果,她不得不用手按住右半边身子。 “他们说,”议员等她这一阵咳嗽过去以后,一边摩着她的手,一边回答说……“他们说,您用不了两天就又可以四下走动了。您现在还不能下地,这是因为这场讨厌的咳嗽使您的肺受了点伤害,……还不能叫作肺炎,”他看他母亲的目光紧紧地逼着他,赶忙添加了一句……“即使是肺炎,这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比肺炎厉害的病有的是呢!简单地说,肺部受了点刺激,两位大夫都这样说,他们的话大概是对的……塞维琳到哪里去了?” “到药房去了,”佩尔曼内德太太说。 “你们看,只有她一个人伺候母亲,而你呢,冬妮,你好像随时都有入梦的可能。不成啊,不能这样下去啦,即使用不了几天……咱们得请一位护士来,你们以为如何?如吧,就这样,我马上派人到修女会护士团去打听一下,看她们有没有富余的人……” “托马斯,”老参议夫人怕再引起咳嗽,所以声音异常低沉。“让我对你说,你每次都是偏袒这些天主教会的修女,不理会基督教的修女,你这种作法可真给我们得罪不少人!你替前一种人弄到不少好处,但却没有为基督教徒做过一件事。我告诉你,普灵斯亥姆牧师最近毫不掩饰地跟我抱怨过这件事……” “他抱怨又有什么用?我一向认为天主教修女比新教修女忠实、热心,更富于自我牺牲的精神。后者可不是做得这么好……简单地说,她们世俗、自私、庸俗……天主教修女不为世俗所牵累,因此我相信她们离天国也一定更近些。而且正因为她们欠着我的情,因此她们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汉诺那次抽疯,还不是多亏李安德拉修女的看护,我真希望这次还碰上她有工夫……” 上帝保佑,果然是看护小汉诺的那位修女。她把她的小手提包、斗篷和罩在白帽外面的灰色头纱一声不响地放下以后,立刻就开始执行她的职务。她的言语和动作既和蔼又亲切;她腰带上悬着一挂念珠,一走动起来就发出轻轻的响声。她把这位娇惯坏了的病人伺候的舒舒服服。当另一位护士来替换她让她回去睡一会儿觉的时候,她仿佛把这种必要的休息也看作是自己一个缺陷,因而总是万分抱歉地悄悄离开这里。 |
梦远书城(guxuo.com) |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