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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最后大家站了起来,冬妮留在餐室里照管着使女收拾餐具,她的丈夫和这位业务上的友人穿过小书房,他心事重重地用手指捻弄着左边的胡须尖,低着头在前面走,凯塞梅耶先生紧紧跟在后面一同走进吸烟室。

  十分钟过去了。冬妮在客厅里耽搁了一会,亲手把原本已经很干净的胡桃木桌面擦拭得光泽闪闪。然后她慢慢地从餐厅走回起居室。她的步伐十分安详、端庄。布登勃洛克小姐作了格仑利希太太以后显然一点也没有减少过去的骄矜。她把身躯挺得笔直,下额微微向后收敛着一些,永远带着施舍的表情俯视一切。她的一只手拿着一只精巧的油漆的钥匙箧,另一只手轻巧地插在深红色睡衣侧面的口袋里,而睡衣上松软的大皱褶则有意让它在身上来回摆动。然而从她嘴角上天真纯洁的神情却可以看出来,她的这一切端庄矜持只不过是她那无限童稚无邪的游戏的一种表现而已。

  她在小书房里来回走了两遍,细心地用小水壶把所有的绿色植物都浇了个遍。她非常喜爱她的棕榈,因为这些棕榈树长得枝茂叶盛,更使屋子里平添了许多华贵气象。她小心的侍弄着这些绿色植物,先是抚摸了一下粗茎上滋生出的一支新芽,又轻轻地摩挲了一会那些庞大绮丽的叶面,用剪刀从这里那里剪去一两个枯黄的尖儿……突然她的注意力被吸烟室里的谈话吸引过去。谈话几分钟以来已经变得非常热烈,这时声音忽然提得这么高,以致在小书房里的每个字也能清清楚楚地听到,虽然当时门关得很紧,窗帘也很厚。

  “我请您小声点!看在老天爷面上,您别发这么大的火,”听得出这是格仑利希先生的喊声,他那柔细的嗓子生来就不适合与人争吵,听去仿佛是在尖叫。“您再抽一支雪茄吧!”他补加了一句,仿佛在讨好对方。

  “好,非常感谢,请您给我一支,”那位银行家说,接着出现了片刻沉默,凯塞梅耶先生一定正在点烟。一会儿听见他说:“简短地说,您是否同意我的建议?不是这样就是那样。”

  “凯塞梅耶,请您再把期限放宽一点吧!”

  “啊哈?哼……这绝对不成,我早就对您说过了……”

  “为什么不呢?您为什么忽然这样心血来潮了?看在老天爷面上,请您讲一讲情理吧!您就不能再多等一阵吗?”

  “一天也不能多等了,亲爱的!就是八天吧,多一小时也不成了……只有一条出路,就是求……”

  “不要提名字,凯塞梅耶!”

  “不提名字……好。要是您那位……能够帮助……”

  “不要深说了……!老天爷,您别作蠢事,好不好?”

  “好,就不深说吧!如果那家声名卓著的公司肯帮您一把,求求那家与您的信誉与之息息相关的公司,您觉得怎么样呢?亲爱的,这次布来梅破产他们损失了多少?五万?七万?十万?难道比十万还多?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他们也受到了很大损失……这是人们心理的问题。昨天……好,就不提名字!昨天……这家有名的公司还是根深蒂固,还保护着您不受挤兑,虽然他们不知道由于他们的原由给您带来的实惠……今天它自己却资金枯竭,因之,格仑利希先生的资金就更是枯竭而又枯竭……我说清楚了吧?您难道没有觉察出来吗?这次动荡来临之前您不是第一个感觉到的吗?

  人们怎样对待您?用什么眼色看望您?博克和古德斯蒂克尔还是那么殷勤客气、那么信任人吗?给您贷款的银行又是怎么对待您的呢?”

  “请您把期限放宽一些吧!”

  “啊哈!您是在睁着眼睛说胡话吗?我知道,他们昨天就打了您一闷棍。这一下子打得不轻啊!很有刺激作用……您看见了!……您不要难为情。您愿意瞒着我,说他们跟从前一样镇静可靠也好,您乐意这样做……喏-哼,亲爱的!您给参议写信吧。我等一个星期。”

  “分期付款,凯塞梅耶!”

  “分期付款,见您的鬼!如果您有偿还能力的话,我才会同意分期偿还!难道我需要试验一下您的支付能力?您的支付能力我可是比手掌看得还清楚。啊哈……分期付款,真是滑稽之至……”

  “请您把声音压低一点,凯塞梅耶!您不要老是这么怪声怪气地大笑吧!好吧,我承认我目前的处境很困难,可是我手头还有几笔买卖……一切可能好转。您听我说,我再说一句,如果您肯宽限的话,我给您两分利息……”

  “不在这里,不在这里……太笑话了,亲爱的!喏-咳,我是主张货买及时的!您答应给我八厘利息,我宽限了一次。您答应一分二、一分六,我又都宽了一次期限。您现在可以答应给我四分,可是我却不敢同您做这笔交易了,亲爱的!自从卫斯特法尔兄弟在不来梅摔了个嘴啃地以后,无论谁都不想同他们维持关系,先把自己的脚跟站稳……刚才已经交代过,我是主张货买及时的。只要约翰·布登勃洛克一天稳固可靠,我就收留你的签字一天……同时我还可以把你拖欠的利息归到本金里面,可以提高利率!但我们商人做交易的原则是,必须这件东西能增值或者至少稳固……如果这件东西开始贬值,那么他就把它出手……简单地说,我要我的本金。”

  “凯塞梅耶,您脸皮真厚!”

  “啊-啊哈,脸皮厚,真是滑稽!……我理解您的处境。说什么您也要求一求您的岳父!信贷银行正处在惊涛骇浪里,再说您也应该看看自己身上的毛病……”

  “不,凯塞梅耶……我向您赌咒,您静静地听我说!……好,我没有必要跟您隐瞒什么,我开诚布公地跟您说,我的处境确实很严重。您和信贷银行不是唯一的两处……好几处要求我把票据兑现……好像大家都约好了似的……”

  “您认为这奇怪吗?在这种情况下……这是一场大清洗……”

  “不,凯塞梅耶,您听我说!……您好不好再抽一支雪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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